珀暗罗走后并没有回房,而是悄悄地跑了出去,从戏班子里租了一个小生帮她演这一出戏。都说戏子无情,只看钱,这反而还好办了。从一开始,小生就在和自己谈价钱,珀暗罗被说得有些烦了,最后开出了一口价五百两,只有两个要求:一是闭嘴,二是上身半裸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既不用唱戏,又不会失身,还有钱拿,小生果断答应了下来。珀暗罗将五百两银票给了小生后,便带他来到了自己的客房里。
珀暗罗不知道束汶翎今天会不会来,她只有赌一把了。回忆起前几日束汶翎对自己紧张的模样,珀暗罗觉得,她应该会来的。于是,珀暗罗靠着床边而站,等待着束汶翎到自己门口。
果然,她来了。
珀暗罗迅速钻进了被子里,将自己的衣服扯乱,抱住了戏子,魅惑地看着戏子。
束汶翎进来后十分吃惊,她看起来,有些伤心。是的,珀暗罗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束汶翎颤抖的手抓住了自己一小缕头发,单手手刀一划,头发滑了下来。她将割下来的头发理了一下,放在了桌上,说道,“这是我…最后可以给你的了,留个念想吧!我不想说…恩断义绝的话,但我觉得,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最后一面…吗?!是啊,就算我想见你,恐怕以后也见不到了吧!珀暗罗在心里苦涩地说道。随后她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确定束汶翎彻底走后,又多给了给了那少年一些碎钱,打发他离开。很显然,这个戏子,他值得加赏。
那一天晚上,珀暗罗悄悄地离开了,她带着束汶翎的头发,回到了月影宗。她将副宗主之位传给了纨红,并叮嘱她,无论如何都要让这缕头发陪着自己一同下葬。所有的事情都安顿好后,她便静静地守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白狐上仙来找她。
约定的期限到了,牛头马面先到一步,白狐上仙并没有出现。珀暗罗以为白狐上仙不会来的时候,白狐上仙还是出现了。
“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送你一送。”一袭白衣,翩然而至的白狐上仙,冷冷地说道。
“上仙,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看见白狐上仙的珀暗罗一下跪了下来。
“?!何事?”白狐上仙不解地问道。
珀暗罗迅速地站了起来,手刀聚气一下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从束汶翎的断发里随便抽了几根出来,迅速将掌心破口按在了断发上,双眼一凛,念着古咒。
只见珀暗罗的手掌上的血气化作一个血块,与发丝迅速融在了一起。
血块越化越大,越化越清晰,化作了一个只有拳头那么大的小肉球。
“你!”白狐上仙一惊,激动地指着珀暗罗。
珀暗罗却冷静地说道,“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打算。我知道我已经不属于人间了,但我却不能让自己后悔!”
珀暗罗说罢,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足以放下一个婴儿的白瓷大盆,一个大大的木盖,严严实实地压在白瓷大盆上。珀暗罗小心翼翼地提起盖在盆上的木盖,盆里的液体清晰可见。那液体是一种特制的药汤,药汤透明清澈,却充斥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怪味,很显然,这是珀暗罗事先准备好的。珀暗罗小心翼翼地将肉球放进了盛满药汤盆内,那个肉球到了盆里,似乎被赋予生命了一般,微弱地跳动着。
“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白狐上仙不满地说道。
“我知道,但我不想后悔。”珀暗罗说罢,拿了一个木盖将瓷盆盖住,并在上面洒了一层花瓣,将瓷盆彻底封住。
“这孩子不应该存在。”白狐上仙皱着眉,有些微怒地说道。
“您说过的,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我最终还是得遵循天道法则。这孩子,是我对生命最后的选择,您若不容他,那您岂不是在欺骗我?!”珀暗罗抬头看着白狐上仙,咄咄逼人地说道。
“那你要我做什么?!”白狐上仙不满地说道。
“您是仙,您应该知道凡间所有的事。这融血之法以前只存在于传说中,不是没人尝试,而是没人成功。可当几天前我第一次看见您的时候,我便知道,它不仅仅是一个传说,它是真的!”珀暗罗拿起了石桌上的笔,在放好的宣纸上写下了对纨红的嘱托。她一边写着,一边说着,“我会将这个孩子托付给纨红,我会写信嘱托她,永远不要将这个孩子的身世说出去。我知道,人间之事,自有它的轨道。我只希望您可以答应我,无论这个孩子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都不要让他再走束汶翎的路了!他要走他自己的路!他不要再承担所谓的天地大责!他不要被世间种种所束缚!”
“我做不到。”白狐上仙轻声说道。
“不,您能做到。”珀暗罗将信叠好,放进署名‘纨红亲启’的信封里,冷静地说道。“我知道,前人都未成功的原因便是没有仙人相助,所以我才一直在这里等你。您是仙,应该能猜到吾等凡人心中所想。您今天可以不来的,可您为什么要来呢?!您是在赌我,能不能成功吗?!”
“若我不来,这孩子是不是就不存在了?!”白狐上仙质问着她。
“是!您若不来,我便会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珀暗罗一边在信封上加了一行字------‘此信不可予他人知晓’,一边说道,“此子与他人不同,他并非胎生而出,而是混合双方血气而就的胎物,但胎理却与正常孩子无异,也是九月之后自然成形。若非白狐上仙仙气之盛,我也没把握能将其造就。”珀暗罗将信封好,放在盆上,转身看着白狐上仙。
“你决定好要离开了吗?!”白狐上仙冷冷地说道。
珀暗罗一下跪在了地上,低着头,说道,“白狐上仙若不答应我刚才的请求,我就不起来了。”
“少在这用凡人那一套!在我这儿没用!”白狐上仙挥了挥手,珀暗罗被一阵强大的外力所拉起。
“您大可不必过来送我的!您来了,就证明您对与汶翎有关的事还是上心的!无论您对汶翎是余恋也好,愧疚也罢,您关注着她,你关心着她!”
“胡说!休要信口开河!”白狐上仙震怒地吼道,“若她不是人间锁匙,我都不会看她多一眼!”
“上仙!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但还望上仙可看在汶翎份上,答应我这个请求!”珀暗罗激动地说道。
“你这是在逼宫!”白狐上仙眉头紧皱,愤怒地说道。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恳请白狐上仙应允!”珀暗罗诚恳地说道。
实际上白狐上仙心也是有些软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天地之间,自有它的秩序所在。这孩子既然已形成,也算是上天的安排。若九个月后,他真的能活,那么也一定是遵循了上天的旨意了。”
白狐上仙挥了挥手,白瓷大盆变得透明了起来,液体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心脏跳动亢然有力,血肉粉红稚嫩,胎体纯洁无垢,还不错,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依旧如此。”白狐上仙挥了挥手,白瓷大盆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天地秩序,无论是人、鬼、神,即便是玉皇大帝,都没有办法不遵从。每个人的命运自有定数,他以后会承担什么,我无法插手,但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干涉他的成长。”
这不是珀暗罗所期待的,她想要的,是白狐上仙像现在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自己求情、给自己续命这般对这个孩子,而不仅仅是…不干涉。
“您为了汶翎可以替我续命,难道就不可以为她的孩子做同样的事情吗?!”
“你若真知道我替你谏言续命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你就不会这样说了!”白狐上仙咬牙切齿地说道。
“上仙…”珀暗罗顺势又想下跪。
“停!莫要再行跪拜之礼!我受不起!”白狐上仙伸出手来做了一个阻挡的手势,双眼怒瞪,严厉地说道,“你要说我偏激也好,固执也罢,我都认了!今天我就把话跟你说清楚!我替你续命不是为了束汶翎,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整个人间!为了世间所有的生灵!若你执意要与我纠缠,就只能成为孤魂野鬼了!”
“若我愿意不投胎,来换您一个承诺呢?!”珀暗罗楚楚可怜地看着白狐上仙,有些抽泣地说道。
“你当真如此执吝?!”白狐上仙不解地看着她,问道。
“我答应过汶翎不会离开她的,若我投胎,那就真的是背信弃义了。如果我不投胎,就算是个游魂,也可以选择在她身边飘荡,这也是另外一种陪伴吧!”珀暗罗低着头,甜笑地说道。
“汶翎身负使命,只要她最终能够平定祸事,你这段时间多出来的阳寿便可以当做平祸的代价。可是,如果她最终不能平定此祸,别说是你了,就连我这个替你谏言续命的人,都会受到不小的牵连!现在你倒好,居然给我得寸进尺!”白狐上仙怒瞪着珀暗罗,恶狠狠地说道。
“上仙,我答应过您的事情,我会做到的。如果这个孩子能活,便是我生命的延续,我对汶翎不离世陪伴她的承诺,也算是允诺了。这样…对于您,或是对于她的承诺,我都可以遵守了…”珀暗罗真诚的看着白狐上仙,恳求地接着说道,“我不求其他,我只求您可以答应我,让他按自己的意愿而活。若他好,我也就不后悔离开了。”
白狐上仙紧紧地盯着珀暗罗的双眼,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让他不由地心生怜悯,他的态度稍稍地软了下来,语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虽为仙身,但我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你要制造这个孩子。我来,只是害怕有所差错。看来,我真的是来错了。告诉我,你究竟如何打算。”
“这个孩子我已经想好了,男孩儿的话,叫岫康,女孩儿的话,叫岫愿。”珀暗罗看着那个盆,笑的很甜。
“前提是他能活。”白狐上仙毫不客气地对她泼着冷水。
“他若不能活,就是他的命,他若能活,我还是希望他可以为自己而活。”珀暗罗再次看向了白狐上仙,依旧恳切的神态。
“…”白狐上仙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珀暗罗啊珀暗罗,你还不明白吗?!束汶翎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失忆的时候,明明可以选择不回文槡,她可以选择看着这个世界毁灭!可她为了救你,选择了拿回记忆,接受这段使命。现在如此,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懂吗?!”
珀暗罗沉默了,她不解地看着白狐上仙。
“这个孩子的未来,也将在他自己手里。若他将来和束汶翎一样,做出的选择是他自身无法承受的擎天之压时,我会酌情替他冒险的。但如果作为普通人的承受范围内,无论对他而言,多么得难以承受,我都不会去管。这样可好?!”白狐上仙挥了挥手,缓和了很多,柔声说道。
珀暗罗,笑了。她冲着白狐上仙微微地点了点头,痴痴地笑了起来。
“是啊,作为凡人,束汶翎所承受的…太多了。”白狐上仙有些惆怅地说道。
牛头轻轻拉了一下白狐上仙的衣袖,轻声提醒他时间快超了。白狐上仙的思绪被他一下拉了回来,他微微点了点头,单手一挥,在白瓷大盆上加了一层封印。
“我不知道你所制汤药能保持多久而不腐,这道封印可以保证汤药长久不坏。如果不坏的话,汤药里的营养,应该够这个孩子活到出生的吧?!”白狐上仙看着珀暗罗,问道。
珀暗罗点了点头,随后便走到了床边,慢慢地平躺了下来。
是的,她准备的汤药不出意外的话,养分足以撑满十月有余。因为她在盆底安置了九个装有和盆内物质相同的草药油纸包,一个比一个厚实,每一个都可以撑上一个月。最薄的那个预计一个月左右便会破裂,及时补上这个月吸收殆尽的营养。最厚的那个,应该是在九个月左右,所有所包油纸才会被浸泡烂裂。只是她并未想过腐坏这个问题。
白狐上仙看着已然躺平的珀暗罗,问道,“准备好了吗?!”
珀暗罗微微地点了点头,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只见白狐上仙轻手一点,一道绚烂的光影从珀暗罗的头顶钻了出来,牛头马面一下擒住了那道光影。
“她归你们了,复命去吧!”白狐上仙挥了挥手,冷冷地说道。
牛头、马面拱了拱手,与白狐上仙告别后,便离开了。
三道光影闪过后,屋子仍然黑暗无比。白狐上仙看了看珀暗罗的肉身,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白瓷大盆。
‘白狐啊白狐!你可真是荒唐啊!’白狐上仙微微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呵斥着自己。‘罢,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白狐上仙挥了挥手,也离开了。
翌日,纨红悄悄地来到了珀暗罗的房间,看到了那封信。珀暗罗生前跟她说过,第二天独自来自己房间,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谁都不行,纨红答应了下来。
纨红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珀暗罗,没有多想,以为她只是睡着了,便拿着那封信回了自己房间细细地读了起来。可当她看完以后,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珀暗罗并未告诉她关于白狐上仙的事,也没告诉她,自己是为何而死。她只是说,自己命数已至,回天乏术,未免遗憾,便以自己血气与汶翎发丝混合,施咒化一胚儿,封于房内的那个白瓷大盆中。九月之后盆破孩出,希望纨红可以好生照料。孩子‘出世’后,若为男孩,便叫岫康,若为女孩,则叫岫愿。信里再三叮嘱,这个孩子成人后,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世。且无论男女,都要收他为徒,即使破了门规,也要将他收至身边,好生管教。自己死后,一定要把桌上的那缕断发作为陪葬之物,一同下葬。因为,那是束汶翎的头发。
纨红看着那封信,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悄悄地将白瓷大盆重新推进了床底,并为珀暗罗定了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将她的肉身放进棺材后,自己便搬进了珀暗罗的房间里。因为她害怕,怕自己一刻不守着,白瓷大盆都会被自己以外的人发现。于是,她完全不忌讳地住了这个刚死过人的房间里。
看着珀暗罗棺材里的面容,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后,她还是决定飞鸽传书让言君戚他们知道这件事。她觉得,珀暗罗无论是生,亦或是死,都是会想见束汶翎的吧!
珀暗罗以为纨红不知道束汶翎和言君戚的关系,便不可能找得到束汶翎,也就没有嘱咐这件事。可珀暗罗不知道的是,俞城树林鸿门宴的那一次,纨红鬼使神差地出门采药,却恰巧发现了珀暗罗向着俞城的方向去了,便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那次,若束汶翎不出现的话,纨红都会出手救她的。正是束汶翎的出现,以及她后来说的那番话,让纨红知道了束汶翎和言君戚的关系,以及言君戚和吴通的关系。
纨红越想越心痛,于是她提起了笔,书信一封。租了一个信鸽,让它将信送到吴通所在的城镇里给一个叫言君戚的人。养信鸽的人也是专业的很,准确地将信送到了言君戚的手上。
可是纨红不曾想,束汶翎知道后会那样的歇斯底里,差点就毁了一切。她更没想到,会有一个头长狐耳的男子会从天而降。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束汶翎一掌轻抬,将纨红刮出了几步之外,好在纨红并没有受伤。
束汶翎虽然歇斯底里,但纨红却很是欣慰。束汶翎居然如此伤心,看来她对珀暗罗,是真的用心的。束汶翎那样的痛不欲生,那样的心痛欲绝,那样的疯狂,却都让纨红十分的安心。这束汶翎,果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也许,她真的值得珀暗罗为她付出一切。
纨红的自作主张,使得珀暗罗的那出戏白演了。那五百两银子,也算是白花了。不过也无妨,毕竟那个孩子,依旧是个秘密。纨红遵从信中嘱托,没有向外透露一个字。
那日以后,纨红便心甘情愿地等待着那个孩子的临世。守口如瓶地守在那个瓷盆,每日看一眼,才能够真的安心。
无为之婴,并非胎生,宿体双方融血所化,此举,实乃逆天行径,孩提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可人世间,就有这样一个孩子。。。。。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