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素来多春雨,入春之后便是阴雨连绵不断。
今日这天色暗得早,不多会儿雨点便簌簌落下。
一行四人策马直直奔进大理寺,递了一样东西给鲁大人,又与鲁大人说了些什么,只见鲁大人顿时变了脸色,匆匆换了一身衣衫,找来最快的马车,直奔着皇宫去了。
烛光昏黄,有风吹进来,吹动烛火摇晃,高义同连忙唤人将四周的窗子全都关严实,而后又给夜舜重新添了热茶,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只听得夜舜沉沉叹息一声,一甩手丢了手中的笔。
“皇上……”高义同心知这两日夜舜心情不好,没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前来打扰,除非是夜舜自己叫他。
推开面前的奏疏,夜舜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殿门外,沉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高义同俯首道:“回皇上,已经戌时过半了。”
“戌时……”夜舜轻轻念着,缓缓走下台阶,“两天了。”
高义同心下顿然“咯噔”一跳,两天了,司兰裳出事已经两天了,夜舜命大理寺追查此事,却是到现在都没有一丝回应,看来一向冷静沉稳的夜舜也是有些急了。
担心什么便来什么,高义同正想着这事儿,就听夜舜问道:“大理寺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吗?”
高义同连忙低下头去,小声道:“尚且……没有。”
“唔……”难得夜舜没有如意料之中的动怒,兀自在殿中央轻轻踱了踱步子,“朕听闻他已经提审了两次了。”
“是……”
“没有丝毫进展吗?”
“三……三小姐她由始至终都是只字不言,不过,昨儿晚上听说有人前往大理寺监牢想要毒害三小姐,被守卫发现了,匆匆逃走,丢下了害人的毒药,三小姐竟然出声提醒,救了侍卫统领一命。”
夜舜步子骤然一顿,微微眯起眼睛,“竟有此事?”
高义同连连点头,偷偷瞥了一眼夜舜的脸色,继续道:“因此,有不少人说三小姐本性善良,又是医者,不像是会杀人的凶手……”
“哼哼……”夜舜闻言,不由冷冷一笑,回身瞪了高义同一眼,吓得他连忙噤声。
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道:“皇上,奴才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那就等你想清楚了再决定说不说。”夜舜断然打断他,抬脚朝着桌案走去,刚刚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回身看了高义同一眼,道:“说吧,想说什么?”
高义同咽了口口水,迟疑了一下,道:“奴才见皇上这两天心情悲伤低落,想来是为老太太的过世伤心不已,再则,皇上不止一次说起三小姐并非司家女儿这事儿,老奴斗胆猜想,皇上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那个人……”
话未说完,夜舜骤然一撩衣袍回过身来,冷眼等着高义同,眼底有凛凛杀意,吓得高义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夜舜冷声道:“说,说下去,因为那个人什么?”
高义同战战兢兢地跪着,心中慌张不已,声音颤抖道:“因为,因为那个人竟与别人生了女儿……”
“砰!”话音刚落,只见夜舜一扬手,打落了桌案上的杯盏,杯盏摔在地上应声而碎,刚倒的热茶溅了高义同一身,他却不敢闪躲。
“好你个高义同,朕平日里是不是太纵着你了,你竟胆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夜舜似是怒极,却偏偏努力压抑着,指着高义同的手微微颤抖。
“皇上!”高义同高呼一声,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颤巍巍地道:“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您的不是,奴才……奴才只是看皇上这两日为此事烦忧,心中有个想法,想要与皇上说一说。”
夜舜压下怒气,沉声道:“那你便说来听听,若是能说服得了朕,朕便饶你一命,若是不能,朕让你活不过今晚!”
高义同连连点头,俯下身去,低声道:“若三小姐当真不是司家女儿,未见得不是好事,未见得是那人与别人的女儿,皇上,您可曾想过,她很有可能是您……”
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夜舜骤然一记冷眼扫来,他缓缓俯下身去,神色残冷地看着高义同,一字一句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高义同早已是挥汗如雨,双掌汗湿,不敢出声。
夜舜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只听门外的内侍报道:“皇上,袭芳郡主和月姑娘请求面圣。”
“语儿和无双?”夜舜轻轻念叨一声,站起身来,瞥了高义同一眼道:“起身吧。”
而后又对着殿门外道:“传。”
不多会儿,两人就在内侍的带领下进了殿内,对着夜舜行了礼,夜舜脸色不好,挥了挥手道:“免了吧,你们不用开口,朕也知你们是为何而来。”
苏语上前一步,柔声道:“皇上,语儿和无双与雪衣皆是好友,深知雪衣的品性,我们愿以性命担保,雪衣断然不会做出这种恶毒之事。”
月无双亦上前道:“皇上,这件事一定还另有隐情,您想想,雪衣若当真是凶手,为何要挑在自己成婚当天下手,杀了人之后,又为何迟迟不走,反而要等着所有人都到场,亲眼看到这些?”
夜舜冷哼一声,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点你们不是不知,雪衣她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若是她当时就失踪了,反倒会惹人起疑,所以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她不是司家女儿的这个秘密,并非只有老太太一人知道,若非是司颜佩和司文苍,朕又怎知这一切真相?”
“这……”两人一时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想再说什么,却见高义同朝着二人使了个眼色,显然是不希望她二人牵涉其中。
夜舜挥了挥手,“罢了,朕知你们也都是不知情,被蒙在鼓里,朕不怪你们,这件事你们无需再提,都退下吧。”
就在两人犹豫之时,方才传话的宫人又匆匆跑到殿门前,道:“皇上,大理寺鲁大人来了,说是有急事要面见皇上。”
闻是鲁大人,所有人都是心底一凛,看得出来夜舜有片刻的迟疑,终还是一挥手道:“传。”
只见鲁大人衣衫和头发都已经湿了,像是刚刚淋了雨,他大略整理了一番,快步进殿,托着一只木盒送到夜舜面前。
“皇上,这是大理寺刚刚查得的证据,请……请皇上过目。”
夜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伸手打开了盒子一看,顿然一怔,“大药方!”
霍地,殿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怔在原地。
夜舜一把夺过盒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没错,是大药方,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只是已经干了,变成了暗红色。
因着用力过度,夜舜握着大药方发出“咯咯”声响,他咬紧牙,一字一句问道:“这是……哪来的?”
鲁大人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是……是从一个小丫头身上搜来的,她受了伤,昏过去之前遇到了大理寺出去寻找线索的侍卫,让他们把大药方交……交给三小姐……”
闻言,夜舜眸子骤然一缩,眼底闪过一道寒光,众人只觉那样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随时可以封喉夺命。
事情至此,已经再明了不过,这个昏过去的小丫头就是雪衣的同伙之一,他们杀了司兰裳,夺了大药方,交给其他人带走,雪衣留下拦住众人。
却没想到,事情刚一发生,整个莫凉城就全都被封锁戒严,所有人都逃不出去,在城内被四处追查,这个小丫头定然是在被追查的过程中受了重伤,才被大理寺的人发现的。
想到这里,夜舜一时怒不可遏,一挥手打落了桌案上的一沓沓奏疏,殿内众人顿然全都“咚”地跪了下去。
苏语和月无双相视一眼,眼底满是焦急,想要站起身来说什么,却被月无双一把抓住,冲着她摇了摇头,而后坦然一笑。
从两人决定进殿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她们没想到,任由她们苦口婆心劝了一下午,夜子衿始终不为所动,她道雪衣尚未与夜青玄拜堂成亲,还不算她的嫂子,自然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不必为了一个外人而冒这样的险。
这一点其实早已在两人的预料之中,她们都知道夜子衿不喜欢雪衣,如今去求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她是夜舜最宠爱的女儿,而且又是个聪明睿智的女子,关键时候,也就只有她说的话,夜舜还能听得进去……
“好个司雪衣,竟是与朕玩起暗度陈仓的把戏!”说罢,他狠狠一用力,将大药方摔在桌案上,深深吸气,点头道:“好,你既是如此不怕死,那朕便成全了你!”
众人心头皆是一凛,只见夜舜一挥手,对着鲁大人喝道:“朕便着你明日公开审理此案,一旦证据确凿,便依法治罪,不容留情!”
鲁大人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犹豫着问道:“皇上,若是……若是司雪衣当真是害死老太太的凶手,那……”
夜舜深吸一口气,神色阴沉冷肃,良久,他开口道:“杀……”
只是“杀”字刚刚说出口,就听得殿外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父皇,您这又是跟谁发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