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在电话里达成彼此初步同意之后,照中间人要求,次日早八点,我来到本城一家似乎有点眼熟的律师楼,上了二楼,坐到一位我更觉眼熟的中年律师面前,便想明白我眼熟的原因:
这是我与胡冰曾经来过的地方。
看来,这家律师楼层次比我预计中更高,生意也应该更好。
“莫小姐是罢?”他和颜悦色地问我,望住我刹那,脸上流露出努力回忆神色,然后谨慎追问:“我们以前见过么?”
“嗯。这是第二次见面。”我点头,一只手拿起他准备妥当放于桌面的白纸黑字,一目十行地开始浏览。
协议非常简单,要求我能够每天做足一日三餐,午后甜点,并且,在下午茶时间,为主人读一篇她指定的文章。
我得到的报酬将以小时计算,陪伴主人每过一小时,便会有100元入帐,虽然远不及胡小天给予的待遇优厚,在本城里,却也能与一位普通白领月薪不相上下,至少,可以完全维持我现在的生活水平。
“读书不成问题。”我淡然摇头道,手指点向特殊要求的地方,“有表情地朗读,我无法做到。”
“这个的确有些为难。”律师认真凝视住我目无表情的脸孔,然后稍作沉吟地努力提示我,“声音语气抑扬顿挫的道理,你明白么?”
“虽然明白,做起来还是很有难度。”我仍是摇头,淡然回话,“我好象要放弃才好。”
“那这条要求,我会与雇主协商,尽量忽略。”他艰难地扭过头去,低低咳嗽了一声,继而微笑道,“如果没有别的异议,可以请莫小姐签字了么?”
我指向下一条,继续淡然提问道:“为什么我辞工需要提前一个月告知主人,被辞却只需主人提前一天通知?这是什么道理?”
对方眼神飞过一抹窘迫,却马上消失不见,旋即听他镇定解释:“因为需要在你辞职之前,可以有足够时间,找到新人替代。”
“莫小姐,”不等我说话,他轻皱眉头,低声补充道,“其实你不用太在意这条,在照顾这位夫人的同时,你可以试着去找新的工作机会。”
这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律师,倒不失为一个好心人。
“多谢你的良好建议。”曲线轻弹间,我不禁抬头,向着他忽然微笑,虽如电光短暂,却令他怔怔失神良久。
半晌,终于回神,与我郑重签订过协议,亲自开车送我去往市区峰岭别墅区,在一座铁门半开,特别幽静的双层小楼前,他迟疑着,与我握手道别,再度望向我淡然脸容,终于忍不住喃喃道:
“莫小姐,很期待,你有表情地朗读。”
提一只皮箱,我按响门铃,铁门处出现一位虎背熊腰的强壮男子,穿黑恤,着长裤,理板寸平头,眼神凶恶,满脸不耐烦:“找谁?”
看到墙角绿草里盛开无数白花,我弯下腰来摘了一朵,递至他眼前:“找白弱水。”
花朵后面,他脸微红,猛地瞪过我一眼,一只大手拎过我箱子,硬声答话道:“跟我来!”
跟随这浑实背影,穿过铁门后杂草丛生的黄泥路,来至红瓦白墙的小楼前庭,在中央一株树冠形如绿茸华盖的参天古树之下:
摆设有一只圆白方桌,一把藤木摇椅,方桌上置一本翻开的书,摇椅上卧有一中年妇人,身上盖一床毛毯,黑发里夹带着点点银丝,脸容苍老,肌肤黯淡发黄,眼睛似睁非睁,不知是睡还是醒。
“夫人,雪儿小姐来看你了。”男人故意装出的柔声,听来不知多做作,男人向着这妇人低头模样,与他对我凶恶表情,更是判若两人。
“嗯?”她含糊应着,睁开眼来,三分清明七分迷芒的神色,隐见寒冷。
视线开始从上到下地移动,望住我打量我,慢慢地,她声音粗糙地冷漠否认:“我的雪儿不是这种样子。”
男人跟着中年妇人,有些质疑地向我看来又看去,终于猛然想起什么,瞪住我,再度硬声唤我:“跟我来!”
大踏几步,已经将我领至厅堂里装饰家俱都甚是精致,却铺着一层薄灰的小楼内,麻麻利利选了手里一大串钥匙中的一枚,打开楼下角落里一间工人房。
推门而入,淡然眸内轻扫而过,略可估计出房间大约占地十来坪米,错落其间的木头床桌橱柜年代似久远,上面生出的灰尘比起厅堂中过犹不及。
房间南面虽有两扇窗户,却如水泥浇过,似长期处于严丝合缝状态,空气更加显得污浊不堪,一开门,他就只管站在门口,捂住鼻子对我发话:
“以后你可以在这里休息。现在这里等我。”
说罢话,他蹬蹬蹬地上楼去,转瞬又飞快现身,手里小心捧着一袭银白色及膝公主裙,小心递到我手里,仍是硬声发话:
“以后这就是你的工作服装!来这里上班的话,必须穿着这个!”
很漂亮的裙子,浮现清柔光泽的高档料子。
在这幢过去算是华丽的小洋楼,看起来所有东西都是旧的,除了这条束腰阔摆的精美丝裙。
有些唯美,有些怀旧的新装,依稀盛满无数值得探求的东西。
我关上门,打开我的箱子,暂时将我脱掉的外衣放入,再换上这条腰间镶钉一圈明亮珠片的银色公主裙。
不大也不小,正好合适,真如为我量身订做一般。
头发束成一把扬卷肩头的海浪乌丽,脚里穿着一双露趾系带银鞋,我不紧不慢地,再度出现在妇人面前,淡然低问:
“午餐想吃什么?”
盖在身上的毛毯骤然掀落,迷茫眼神忽变作无比明亮,她惊喜跳起,拍手低叫道:
“不愧是我的雪儿!漂亮得不得了!妈妈想吃软软的香芋丝,还有甜甜的芙蓉蒸蛋,雪儿都会替妈妈做么?”
妈妈?原来我不止做保姆这样简单,还要顺便假扮她女儿么?
扮演一个,自称为妈妈的女人,无法认出真假的女儿?
或者说,只凭一件衣服,便可以自由玩转一场身份替换的刺激游戏?
非常有意思。
在她开始旋转的热烈怀抱里,我悄无声息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日渐老去的肉体,捕捉到一缕又一缕不寻常不稳定思绪。
白弱水,我的新主,比我想象中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