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贫看秦小软很不顺眼,年轻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把报社当什么地方了?猪贩子市场呀!不只这毛头小子不懂得敬重巴结他,就连有时到卫生间洗手碰到笑就不笑,好话也不说那么一句,甚至他还看见这小子大摇大摆的。如果年轻人都这么神气,个个趾高气扬,把两只眼拉长成两只牛角,那还得了?反了他的了!年轻人大都不知道这个社会的特性。什么叫社会的特性?说简单点,就是要学会跟社会人打交道,从你的新道搭交到上司、同事或朋友的老道上去,只要顺利接通,像开车样,找到了道,就可以开足马力飙车了。为什么现在很多年轻人只能慢腾腾开着人生这辆破奔奔?而且有时还要被交警处罚或警告?开足马力飙车,为什么只能成为他们的幻想?人生一辈子就很难找到那种刺激和彪悍,就连几个版本的《速度与激情》也难以媲美。
几个月没在报社了,秦小软明显觉察到同事们的冷淡。幸好,他有辞职的打算,心底并没有什么不爽,就拿黄美美同谢编辑来说吧,天天面对面坐在一起八个小时,一股劲儿地说笑,单论时间比陪他们各自的老公还长,可连一点小忙两人就不愿意相帮,真难说同事情深。总编老头暂时不在,他只好对主编王乐贫交辞职书。
王乐贫一看,板着他那张铁脸,想了想,教训道:
“才来几个月?又想跳槽了?”
“王主编……”
“你想说什么?说啊,去找总编,你这个‘两边挂’的人,我管不着。”
秦小软听得有点不明白,问:“王主编,什么叫两边挂?”
“跟我说普通话!听到没有?你被挂在广告部和新闻部。难道你今天才知道?”
“总编不在。”
“你那等下噻。你急什么呢?”
“是有点急……”
早就该滚了!在办公室里防碍视线!王乐贫的脸阴沉沉的。
秦小软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我操!我借你王乐贫的谷子,还给你的是糠?不就辞个职嘛?至于嘛,跟我摆谱谱!难不成老子一个小小年轻崽要在你这里干到白发苍苍走路打闪闪?
这幅场景,被总编老头在门外看到了,他走了进来,笑着问秦小软:“回来几天了?”
“有段时间了。”
“若你忙,可以还等几天来。”
“我…我…准备辞职。”
“你爸知道吗?”
“麻烦你不要跟我爸说。”
总编老头笑了笑,忙用眼睛余光死盯了一下王乐贫,狗日的!还不把脸色给老子变过来,一个小小的责任编辑算个狗屁呀。秦初中一个小小暗示就可以叫你狗日的下岗回家带孙子!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狗日的那王乐贫还铁青着脸!让他走吧!要走的能留得住吗?俗话说,留得了人,留不住心。再说,本就是职场,职场本就是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他不干,自有人来干。中国最丰富的资源莫过于人。较什么傻劲呢?哎……这一根经的王乐贫!他只好对王乐贫说:
“老王,他是秦部长的公子。”
也许是声音大,整个办公室都抖了一下,若不信,可以去看墙角下的尘土,腾起了阵阵尘烟。黄美美把玩着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手机盖和电池分了家。谢编辑审报却把报扯成了两截。这两个人几乎腿脚划一地来到了秦小软的身边,都把一双眼睛扔在了秦小软的脸上找内容。黄美美说:
“小软,告诉你,我又买了套二手房。”
“不错,不错……”
“不过,我离婚了。”
谢编辑也笑着说:“哈哈!你看!你看!美美一听说你老爸是部长就准备投怀送抱了。”
“谢姐,你说什么呢?小软好久没有回来了。我就想跟他说说话儿。”
王美美说,她把她认为最好看的一张脸望向秦小软,笑笑,继续说:
“小软,姐知道你在写小说,写得如何了?改天儿,发给姐帮你看看?”
“差不多了。”
“差好多?再怎么说,我也是出过几本小说的人,帮你看看准没错。”
“好,改天发你。”
“现在就去发,在邮箱里?还是在优盘里?”
王乐贫的脸色,他很想在乌云中像干地块开坼那样裂出一道道缝隙,让云彩般地微笑从缝隙里露出来。然而相反,一张铁青脸上勉强挤出来的微笑却又没挤出来,倒粉刷成了一圆盘苍白,似滚滚牛奶般溃散,想找个破缺口奔流,嘴唇久动无语。
总编老头也一脸难堪,忙把秦小软拉到他办公室,脸笑得还是很灿烂,嘴巴里也忙乎:“小秦,才来多久哦,就闲我这庙小了?也是,我这破庙怎能容你这尊菩萨,以后多回来看看。还有,你别跟那小王老头计较,他就是那个样儿,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
秦小软也只好说。
辞职也就是屁大点的事情,秦小软回来的途中,手机里收到了一封邮件,他边走边看,不由开心得想尖叫想奔跑!嘿嘿!呵呵!嘻嘻!哈哈!哈哈!你这浪人……你这浪人,看你浪,哪怕浪到天涯海角,还是有忍不住要想起我们这些朋友吧?朋友,朋友,只要有月亮的地方,你那个地方的月亮,我这里的月亮,会同时升起在同一地平线上,当又一次升起的时候,便是纵横交错彼此放飞思念信鸽的时候。他本想回条短信,后索性回电话,电话一直无人接,再打却关机。没有办法,这浪人就是这样,他想找你容易,你想找他,比登天还难。
他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龚昜这封邮件转发给几个朋友——
鑫恒、小软及牛牛:
我才不管你们好不好呢?
反正我到了一个我觉得我很喜欢的地方。这里,我以我流浪多年的丰富经验告诉你们,这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到我不想离开,可我又要离开了。
我恋爱了。这是值得全世界人民庆贺的事情!所以,你们这几个龟儿子没有理由不为我好好庆贺,对吧?此时此刻,我最想要酒和肉,先把你们一个一个地灌倒,最后再把我自己灌倒!如果我不倒,我用酒瓶子也要把自己撂倒!你们几个个龟儿子,高兴吧?开心吧?我知道,你们开心得要死!可你们是否知道?撂倒的是快乐爱情,爬起来的却是痛苦婚姻!
你们知道恋爱是头洪水猛兽吗?我这头洪水猛兽叫程美若,是我很喜欢我很向往的名字。不过这程美若,神经兮兮的,甚至可以说疯疯癫癫,她一直有一种让我感到特想抱着你们,你们说抱着你们想干嘛呢?——“别亲了!你再亲?我……”她此刻正像头刚从产道里出来的小羊羔**裸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哈哈,她是个恋爱狂人,只是对我一个人特别狂哦。对另一个,我只能骂他太他妈的混蛋了!这混蛋男人叫什么冬子骏,一听就是匹小公马,这个人我无缘见到,我估计他肯定比我帅,可这苦逼男人苦苦追了十年都没有追到的人儿,我只用了不到十天。老实说,不是我追她,是她追我。哈哈,缘分到了,你晚上上厕所脚就会碰到你喜欢而且还喜欢你的女人。你们说怪不怪呢?
还是说说这里吧,这里也算城市,也不算小,全是一律的木结构瓦房,你们会质问,瓦房能修到我们那里的房子那么高吗?当然不能。但这里的人们,个个跟实际年龄极其不相符,五十岁的老婆婆笑起完全可以迷倒你们,尤其是鑫恒,就你那臭德行,到了这里,会给你很多扑朔迷离的错觉。这里的年轻妹儿反而看起不那么养眼。
这里真的好不好?我只还啰嗦一点,我住那地方,门槛下方就是我的洗脚盆,今生我能享用那么大的洗脚盆,特别是那水,仿佛是几万年前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让我惬意神奇得很,惬意神奇得很呀。
至于其他男人话题,待我回来用酒杯一一敬上,告知。止。
你们口中的大画家
龚 昜
顺便还啰嗦下,我不画画了……
10月30日
秦小软看得想发笑,不过这浪人,就这屌样,如果叫艾鑫恒来写,也估计是这味儿。这味儿地道,像田地里滚滚麦浪散发出的青草香。
“死小软,你一回来就软在书桌前,还顾不顾我的死活?啊?”
周巧丝在大厅里喊。
秦小软关掉邮件,回答:
“又怎么啦?”
“告诉你,我现在天天啃硬骨头,堪比翻越珠穆朗玛峰,你知道吗?”
“啃什么硬骨头?你又不是我家那斗牛犬。哎,我还真想它老人家了。”
“我不喜欢狗,你说怎么办呀?”
“我所看到的明星歌星,都比较喜欢养宠物,可你……我妹妹经常就给我说,她多么多么有范儿,没有范儿也要装范儿,观众眼瞪瞪地盯着你看什么,就是看你的范儿。”
“你妹妹也太俗了,装出来的范儿是范儿吗?”
“我也这么说她。”
“要不要把我刚才学会的一首歌唱给你听?”
“怎么了呢?要不还是过段时间吧?我的耳膜很挑剔的。”
“那好吧,我想睡会儿。”
“嗯。”
“可以把你写的那小说,读几段精彩片段给我听好吗?”
“哦,原来你累了嗦,想唱歌给我听,结果……哼!我写的不是有声小说,我倒是可以抱你进去睡觉。”
“不行!谁要你抱?给我朗诵几段小说。”
“我跪倒给你唱国歌,要不要得?”
“才不要呢。我老汉老妈背后说我找了个作家,爬哟,所以,我今天要享受下,找到你这个作家的幸福感。你朗诵嘛,轻轻地,最好像催眠曲。快点嘛,我先把眼睛合上。”
秦小软看到周巧丝一幅不依不饶的样儿,美是美,不过就是太调皮了点,像个小姑娘,腻得很,甜得很。岂料,她眼睛还真合上了,就站着,他轻轻扶着她,睡着了。
这可苦了秦小软,两个人就那样甘站着,宛如一尊连体雕像,哪怕连把她的腿轻轻抱起就不行,这样肯定会把她惊醒,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招惹她,她太累了,一回家见着他,首先张嘴就来的不是其他,而是顾不顾她的死活。由此,他完全可以想象,她在学校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就那样干站着,对于秦小软来说仿佛特别漫长,不过这漫长是快乐的,是欣慰的,正如龚昜,瞧他写邮件那得意样儿,爱情真会让一个女人变成零智商,也会让一个男人变得乐不思蜀。一个值得喜爱的女人,就是男人的第二故乡。男人一旦找到了第二故乡,就会慢慢淡忘他的原乡——母亲。
周巧丝的嘴巴还调皮地动了动,秦小软以为她睡醒了,可她只是把头找了个更舒适的地方——偏到了他的胸前。男人的胸是女人可以酣睡的地方,而女人的胸,是男人可以做梦可以构思伟大作品的地方,在这里,温软如玉,细腻如丝,人类的很多思想就是从这里诞生的,当然也包括邪恶。
爱情或许死了,事实上,它还活着,只不过,对某些人的确是件奢侈物。素不知,对于奢侈物,只有懂得玩奢侈的人才会拥有。这是秦小软不想朗诵这些不适合周巧丝听的文字,因为这些文字跟她完全不匹配,不搭调。他不想用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爱情来打扰她的爱情世界,尽管他笔下的那个爱情世界,或许更贴近现实,但更会让人更焦灼更痛苦,时间长了会麻木,也即爱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