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骏认为,程美若的病根本没有全愈。卖炒冰?瞧她小两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难道……难道这就是他们偷偷跑到沿海的向往?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形象就是那样的一堆“小黑炭”?
“不!”冬子骏在房间里大声喊了起来,“不!不!……怎么会呢?……”
就算冬子骏面朝着大海喊,大海也不能回答他,因为此刻的大海也在遭受台风暴雨的袭击,估计海面上狂啸如鬼魅,——大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需拍拍脑袋想想,大海岂能理会程美若这个精神失常女的爱情世界?估计她大反常了!不会正在进行可怕的性格逆袭?
自从那天冬子骏在湖边见到卖炒冰的程美若小两口,还只是远远地看见,他根本就接受不了。这程美若,本应属于舞池里的华丽,跑车里的高贵,一身雍容,她的那双手轻轻一握的该是一个豪门望族,而不是一把炒冰铲。可眼见的事实怎么解释才能让他稍微想得通点呢?他想了想,估计只有这样——
“冬子骏!你他妈就是个傻逼!傻得你根本就不了解程美若!或者你了解的只是表面上的程美若!真正的那个程美若,躲在你的傻逼后面放声嘲笑——嘲笑你的幼稚,嘲笑你有几个臭钱,嘲笑你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嘲笑你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其他的嘲笑,其实都不是嘲笑,真正的嘲笑该是这个该死的‘频道’!不在一个频道,你不知道有多尴尬有多可笑,仿若‘对牛弹琴’,恰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像两个世界和地球的南北极!如若这样,即便你本事再大,把你的公司开到国外冲出亚洲步入世界,又怎样?最终还是辜负了你一江春水,满腔热血……”
这次东南之行,无疑给了冬子骏在精神上的很大震撼,从而使他更进一步地重新审视程美若。三年前,她们二人突然失踪,他当然明白,是在逃避他,如今见了,更是觉得他同程美若遥不可期。可他认为,程美若始终是超前的,一直把他远远地甩在后面。超前的不会是爱情或婚姻生活的本真回归?或是江湖儿女那种侠义式的情爱?腐朽没落的该不会是当前这种超现实版的婚姻?
如果程美若的病痊愈了,那么,她的生活观发生了本末倒置的错位,以她外在内在的综合素质是完全可以像他冬子骏一样激流勇进乐争上游的,表现出来的该是积极向上的人生靓姿。可她现在追求简单生活,足以表明她想跟现实生活脱节,她畏惧现实?她怕睁眼面对现实?现实有这么恐怖吗?他想,估计还是回忆,对她来说,可能更恐怖!哎,她还没有从那段恐怖的回忆中走出来?不会吧?如果这样,他伤害她,看来真是深不可测广袤无垠了。
不少画家,很不乐意面对现实,他们所追求的远不是他冬子骏的实,而是四大皆空,似乎空中才有蔚蓝云彩,似乎空中才有思想光芒的闪耀。请问,用画笔舞出的世界还是人活的世界吗?一代才女林微因在婚姻上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建筑学家梁思成,而不是诗人徐志摩?其个中缘由,难道程美若还没有看透?她这不是活活要气死人嘛?找个什么样的人不好?偏偏找个这样的!估计,她脑子真浸水了!或者她平常看征婚类的电视节目看得太少了,全国的美女们都被“潜移默化”了,她却玩“异类”!看来,她对婚姻的理解还处在爱情阶段,幻想用五颜六色的麻线编织织成一间纯二人世界的爱巢!其实呢,亘古不变的婚姻逻辑便像用金钱的钢板架起起通往两个家庭的稳固桥梁,桥下可是恶浪滔天哟。
不愿或不敢面对现实,必会寻求空中快乐,忘却实际烦恼,所以,冬子骏发现,程美若同那个“小黑炭”生活在一起是充满流浪酸苦的,但酸苦中压榨出来的可能是他二人想要的快乐。
当冬子骏这么分析时,穷追猛打这么多年,到头来,才明白程美若根本没他想象的那么聪慧那么美丽那么可爱。那接下来,是不是意味着他该放手了呢?是不是要另寻目标了?丢下一段情,另寻一份爱,安慰安慰自己?结论未免下得……是不是太早了?后来,他想了想,无论怎样,他都该去看看程美若,说不定将有意外的收获在等着他。
想着意外的收获,冬子骏需要改变。他的住处外,台风一阵一阵地吹打着窗玻璃,暴雨像瓢样倾泻着。
“冬总,今天下午的调查报告分析会……”
站在窗前,冬子骏刚完成了心灵的一次痛苦远行,远行中遇到了一大堆他解答不出来的难题……他微笑着,似乎明白了,他的心同外景太协调了!太他妈的协调了!他问:
“什么事呀?瞧你,都笑了。”
“人家看见你笑,就笑了啊。”
“我笑了吗?”
冬子骏接着问:
“杜筱筱,你我老同学,就不要取笑我了,你看我有几个时侯笑过?”
“冬总,下午的会议……”
什么会不会的?什么总结不总结的?还是看淡点吧。就像程美若那样!秘书杜筱筱却瞪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他只好说:“叫他们几个先开一下,把方案提出来,对了,你要帮他们整理、提炼,最后形成公司的战略。”
“你不去,怎么能行?”
“你去了就行,我相信你。”
暴雨直下,台风劲吹。
冬子骏身着刚从衣店里买来的一套雨衣,顶着暴雨台风,再次来到湖边。湖水被吹荡起了尺许高的浪花。湖堤上一个人就没有,街里总算有几个人。他望望这,看看那,心里自问:到哪儿去找程美若?有几人能认识程美若?若是大晴天大热天,程美若卖炒冰,倒很容易找到。
“啊!好大的风!”冬子骏被台风吹着走,感觉像在飞,嘴里在不停地感叹。迎面却滚来一个小黑球,差点被“小黑球”的头撞到肚皮。
“小黑球”包裹着雨衣,打双赤脚,抱着个天然气罐。
狗日的!第一次碰面竞是这样?原来,冬子骏碰着了块“小黑炭”!这人一眼看上去,仿若这个世界突然夜幕降临了,况且,这天气本就乌云密布……借这风势,他心想一脚揣过去,这块小黑碳准会散成小碳灰粒,瞬间被风吹扫得无影无踪。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爽,但他仍笑笑说:
“龚昜大画家,对不起!撞痛你没有?”
小黑炭抬头,看了看冬子骏半天,问道:“你是谁呀?分明是我撞你,你横拉竖扯成你撞我,你块头大就可以蛮横不讲理吗?”
很粗,像这里的厂房,一点没错。冬子骏才笑嘻嘻地回答:“这个重要吗?龚昜大画家。我是程美若的同学,叫冬子骏。”
“我早听说了……哎,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杀过来嘛?她同学是吧?找她是吧?那就先跟我一起去换罐天然气,你说倒霉不倒霉嘛?早不有晚不有,偏偏台风进境时才没有!”
程美若肯定变了,变得不知什么是优什么是劣了。听这堆“小黑炭”的语气,很希望他早点过来。早点过来干嘛?解感情之危?不会真应了那句话:吃自己消化得了的食物,讨自己养得起的老婆?程美若成了“陆小曼”?让一个流浪画家在经济上不堪重负?他仍笑着说:
“大画家,陪你是我冬某的福气。一见,果不其然,我今天一来看你的画,二来看看我的老同学。”
“见笑了……嘿嘿,你真会说笑话。”
龚昜到店里换了罐天然气,便领着冬子骏往家赶。
龚昜也许没看见,冬子骏却看见了,远远地,程美若站在门口,独撑把伞,在风雨飘摇中等着龚昜扛天然气罐回来。
“很重吧?”
程美若赶快上来,边问边卸天然气罐。
“重什么重?有这位老兄帮忙。”
程美若这才看见雨衣包裹中的冬子骏。
“是你?竟然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程美若非常激动地边问边开门,心窝里即刻启动了应急方案,这人,太……太惊讶了,这份惊讶一点不亚于她发现龚昜深更半夜领一个小姐回来过夜。
“过来一个星期了。”
“哦……我这房间狭窄,随便坐吧。”
程美若说,心想,这人,还真成了她甩不掉的尾巴?
“好……你消瘦多了。”
程美若只好不作声,直往厨房走。
龚昜把气罐搁好,再把输气管接在灶上,见程美若进来眼神示意他去陪冬子骏。
龚昜却小声对程美若说:“你可别冒火哟,我是在大街上碰到他的,准确说是撞到的,当时我还以为我撞到了一堵土墙呢,太高大了。如果你要怪,就怪这该死的台风吧。”
“我知道,那叫他陪你去买点好吃的回来。”
“没问题。”
从厨房出来,见冬子骏旋转着脑袋,像台照相机样在拍摄这这个房间,龚昜对他说:
“你先坐会儿,我去买点菜回来。”
“我已经吃了,不用,不用……我坐下就走。”
冬子骏一屁股坐下去还真不想走了,这么多年,他真还没有吃上程美若做的一顿饭。这块“小黑炭”太他妈的幸福了!天天吃她那双漂亮小手切的菜做的饭,晚上还有她陪着睡觉,这对他来说简直——已经是天方夜谈了。
可这男人似乎还不知足,人本就黑,胡须留得还那么长,跟猫须须似的,两只眼睛红得滴血。昨天晚上熬夜了?还是怎地?应该眼红的是他呀,呵呵,可这男人一双眼却真真红了,而且红得那么彻底,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丝。黑黑的脸上还真铺了层灰,刚才阵阵台风吹,难不成这人当洗了几帕脸?这人在烧窑吗?听说附近生产瓷砖的厂比较多,不会吧?他一个画家的手竟然……
也许是冬子骏联想得太丰富了,他似乎有点明白了,眼红是一种煎熬,是那种穷小子拼命要满足一个养尊处优妻子的煎熬。这块“小黑炭”是穷小子吗?如果是,与其要这样鞭长莫及的爱情,还不如找段力所能及的婚姻。
人必须要学会一点生活的小聪明,才生下来的你可以不明白,但进入社会后,应该要明白,这个社会是有等级的,是配套的,就跟商品房的周边生活设施服务配套一样。宫廷戏或许是骗了你,偶像剧或许只激活你的笑面神经而扼杀了你的智商细胞,看喜剧那完全是把你当个只会笑的傻瓜,但美女配英雄,或者英雄配美女式的门当户对,始终是婚恋序曲中最动听的乐章!你听不听由不得你,信不信更由不得你,生活会特别生动特别幽默特别残酷地告诉你。
冬子骏又有一种怪怪的错觉,他似乎闯入了别人的禁地?向一个静静的湖泊投掷了一枚调皮捣蛋的石子?怎么会呢?不该是这样啊!他不是专程来看程美若的吗?他见她走过来,她却回过头去喊龚昜:
“龚昜,麻烦你陪我这老同学说说话,你要说普通话哟,我去买菜,很快就回来。你可以抽空先把饭煮起。”
程美若这狗鼻子样的耳朵还真灵,龚昜只好笑着说:
“这位同学,那就麻烦你再陪我去吹一阵风吧。”
“一吹就吹台风啊……这风也太大了!美若,你还记得我们老家的那风吗?这风,对你的肤色也不好。”
冬子骏嘴上说着,缓缓起身,他总感觉屁股下的板凳像粘贴了胶水似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见缝插针地找程美若说上几句话。
程美若静静地站在那里,像雨中的太阳,只笑不语。她就是他冬子骏心里的那轮太阳,可今天这太阳不发光了。不是不发光,而是这光只照耀某一个人,而不照耀某一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