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骏到了东南沿海。陪同他来的,还有他的高管和一干营销精英,按照他的想法,这次出来,不只是把这些人带出来,更重要的是,把他的公司带出来。考察之余,他抽闲去看大海。观海能壮志雄怀。看惯了湖水、溪流的他,觉得湖水荡漾虽美却难以给人奋激的力量,潺潺溪流只适合垂钓人生。
冬子骏去看大海的途中,又一湖泊闪耀在他眼前。
这湖泊可能是岛上最大的,远远不能跟程美若家附近的那湖泊比。不知道这个湖泊叫什么名字,反正它看过去,没有障碍,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眼底下铺展,然后伸向远方。远方,有一灌木丛林,湖水已没到了灌木丛林里。冬子骏才想起,几天前,这岛上遭受过台风暴雨的袭击。
天蓝蓝的,白云缝隙里闪烁着落日余辉。
同程美若家后方的湖泊一样,这湖边周围修建了很多房子,房子也比较低矮,估摸是最近几年才修建起来的厂房和工人住房。从中,也见数幢高楼。
这湖泊是小岛上的眼睛,程美若家的那湖泊呢?冬子骏认为,是城中的眼睛。可令他气愤的是,那湖泊被后来的一个叫龚昜的小个子称为“流浪居”,他奶奶的!什么狗屁画家!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想方设法把它拔掉!三年了,龚昜这个狗日的,把程美若带到哪儿去了?莫看这个小个子,都快成为他梦里的常客了,夜夜来,很晚才离去,真成了他的噩梦。一个人能成另一个人的噩梦,非朝夕呀,非小事一桩啊,非常让人义愤填膺呀。所以,不把程美若从这小个子身边抢过来,那肯定是噩梦连连,空耗今生,太他妈的不划算了!用现在比较流行的网络语形容“太悲催了”、“太杯具了”、“太你妹了”,也太衰了!
冬子骏一想到程美若,两脚似乎发软就蹲在了湖堤上。湖上吹过来阵阵风。听郭朴说,龚昜很矮,就如这湖边的厂房,龚昜显得面黄肌瘦,也如这湖边厂房外表。这样的龚昜,程美若怎么会喜欢?难道就因龚昜是画家?照这么说,他不要当老板了,也要去搞个什么画家的头衔来戴戴?向日葵的一生,是最累的一生。可他偏偏就做了一朵向日葵。
就在这个时候,推过来了一辆银白色小车。
银白色小车,给了冬子骏眼球很大的刺激,在他的脑海中很快就跳跃出了一幅画:近景是一辆银白色小车,远景是一蓝色湖泊,人呢?就在银白小车后面。
银白色小车刚推过来,立马围上了几个人,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主人一边招揽生意,一边用小铁铲在银白色小锅里“炒”,侧旁的一个小男孩模样的人在不时地往锅里加水。见他笑笑,偶尔还把脸望向湖边。
女主人笑盈盈的,她胸前系了一条印有懒蛤蟆图案的蓝色围腰。
“快点,快点,我要柠檬味的。”
“渴死了!我要西瓜味的。”
时当落日西下,湖堤上已有了很多从厂房下班出来的工人,观其脸色,个个都显疲惫。冬子骏当然知道,在这小岛上工厂里劳作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内陆比较穷困的山区里出来的农民,他们拖儿带女,最早一批外来务工人员应该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其中,也包括他的老家,虽然,家族里明文规定,不允许冬家子孙外出谋生,但还是有那么一小撮敢于冲破陈规旧俗。近些年,老家的家规已经沦落成废纸,瓦房空了,塌了,能走的就没有留下的。尽管如此,还是有那么一批人留下了,坚守在老祖宗冥冥之中仍保佑子孙繁衍的土地上。
来前,冬子骏安排公司市场部门,对这座岛屿的情况乃至房地产市场作了调研,当然,他不是想在这岛上投资房地产,而是来学习经验的。他有一个设想,想改变家乡的泥瓦木结构建筑风格。他认为,他们老家仿佛一座穿越了数千年历史的古城,那种古法,让人嗅闻到了一丝丝陈腐的味道,跟当前的都市化进程完全不搭调。关键是,照这种发展法,他就难以体现出他的人生价值。其他当地老百姓的人生价值或许在全国其他地方甚至沿海发达地区,那么,他的人生价值就是造一些跟这岛上相似的房子,让老家那片山脚下的空坝不要再同外界隔离开来。
当冬子骏再回头看到那女主人的笑时,他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只好突感疲惫,不去看海了,还看什么海哟,一个人看到的海是海吗?是一大海的酸楚!伤心太平洋,怎么今儿被他活活撞上了?深海中的船只像飞得没影儿的海鸥,跟那个讨厌极了的龚昜小个子一样,激荡起本就波涛汹涌的海水。还壮志雄怀,拿什么雄啊?改天儿,带她去看海,蓝蓝的水,黄澄澄的沙滩,沙滩上,她穿着短裙或泳衣,头发湿漉漉的,闪耀着大海的晨辉。脚丫,凌乱凌乱的,不过他喜欢,就像特调皮的女孩用脚趾画着一幅幅沙画。微笑,她特爱浅笑,特别是她歪着嘴笑的样儿,太迷人了,尽管这笑是对他执着的嘲弄,这没有办法,他太喜欢了!说实在的,有时候,真有眼不见心不烦之慨,可他毕竟远远地看到了啊,看到了啊,有错吗?哎,最好带她坐上快艇,他掌舵,向大海深处开去,永不下船,永不上岸,在蓝色包裹的幸福圈中漂游,漂游到老。
龚昜已拥有一幅无需他画笔描绘的画,这幅画就是程美若,她时常新鲜,充满激情,他想翻就翻,他想看就看。只要他笑,只要他张开双臂,她这幅画就充盈在他的心间,像海水涨潮那样汹涌、疯狂。她的疯狂确实压抑着他的创作欲望,要不然,肯定又有一大批画挂在他们的房间里了。他们现在的住房就在湖边,几年间,搬过几次,记得刚到这小岛上时,她特别怕台风和暴雨。他把炒冰机推到房间里,对她说:
“卖炒冰,是不行的,眼看又要交房租了。”
“那做什么?”
“哎……”
龚昜叹了口气,说:“看来,我只在厂里上白班不行哟,必须晚上去搞点像打包之类的兼职,反正这里的厂多,一天算来还挣它个两百多块。”
“那我呢?”
程美若睁大眼睛问。
“你仍然卖炒冰呀。”
“我看你,又要吃苦了。”
“这叫什么吃苦哟!要活命啦!这几年我受的苦比前二十几年的总和还多,你还闲少吗?我已经把苦慢慢地榨出甜来了,就像你炒出的炒冰。”
龚昜说。
程美若一听颇觉失望,笑笑说:
“魔鬼训练你三年了,一点进步就没有!你知不知道?我在陪你受苦受累呢。人家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苦受累,心疼得不得了,可你,还怪我!一回来就开始唠叨,烦不烦嘛?”
“程美若,我真怀疑你的精神病是否全愈了?好好的,我们干嘛要去吃苦受累活受罪?”
“我清楚得很,你画画了,什么都不苦什么都不累了,反而甜蜜蜜的了。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有我陪在你身边,你不可能再陷入深渊的,你就放弃你再想画画的念头吧,拜托!你若想画画了,你就想我吧。再说,哪有同一个坑,睁着眼睛再往里跳两次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未来的媳妇我才不会让你那么笨的。”
“深渊?画画就是坠入深渊?你看你说些什么哟?我看,进厂上班才是坠入深渊活受罪,大脑成了摆设,手脚成了工具,肚子成了闹钟,一个人就跟一台机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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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争了,龚昜,你少说两句你嘴巴要长疮呀,我说什么你都要跟我摆一大堆大道理,要争个赢边。你就让着我点,你会少了一砣肉?整个身子矮了半截?你看,这些天,生活都搞得我已丧失一个女人撒娇的权利了。我还没有找你,你倒好,送上门来了。说,快说,老实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有什么新念头?”
程美若想,只有拿这样的话语才能堵住龚昜的嘴巴,其实两人都明白,是她在刻意制造磨难,目的是磨练艺术味太浓的他。他不止一次地抱怨,他们完全没必要进厂,他完全可以到广告公司上班,她可以找家外贸公司上班,急需用钱,她只需打电话,但她就是不打,也不准他打。
三年来,根据程美若暗暗制定的魔鬼训练计划,先后叫龚昜进厂深入工业社会中,经受锻炼,不仅了解到了工人的生活,还让他的脑瓜里有了较强的管理意识。这较强的管理意识是在逼迫下形成的,被别人支配惯了,若不想支配别人,那还真是件怪事!
龚昜“哼”了一声,就到卫生间冲澡。
程美若知道她又胜利了,但仍没忘记讨龚昜喜欢,见龚昜一进卫生间,她也跟着挤了进去,说:“一起洗。”
“算了,程大美女,我碰到你,认栽了,哪还有心思玩鸳鸯浴?”龚昜又问程美若,“我想知道,我的魔鬼磨练师,我最后的造形会是个什么鬼模样?不会很凶吧?”
“我哪知道啊?不过,我现在只告诉你一点,你会变得更性感。”程美若边脱裙子边回答。
“屁!你再这么整,我就只有变得更骨感了,你看,我身上就剩一层皮了,而且还是黄黄的,你就可怜可怜下我吧。”
程美若听后反问:“喂喂,你就别小孩子气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真还埋怨上我了,小气鬼。”
“你还不知道?我是一只大自然中的羊,非家畜之羊,一旦跑入人群,我将被他们屠宰烧烤着吃了。我真担心,我将慢慢地变成他们筷子下刀叉上嘴巴里的烤脑花、烤全羊。想想,就恐怖!恐怖,你知道吗?”
程美若上前,拍拍龚昜的脸,笑着说:“有那么严重吗?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每当你情绪低落时,我来让你激昂,你信不信?今晚我要把你弄成一头凶猛的狮子!来吧!你这头颓废的公羊!”
“你想干嘛呢?肉体里的宣泄释放,不等于精神上的腾空愉悦。你给我矜持点。其实,你矜持点、淑女点,才更有味。”
“喂,哪有女人对自己喜爱的男人矜持的?女人的矜持是用来对付令她讨厌的男人的。淑女?我都不知道‘淑女’二字怎么写的?你还跟我装?快点!把腿打开……”
“你……你真要……你想干嘛?”
龚昜大声问,反而感觉很不自在。
“你哪点痒?要不要我帮你抠痒痒?”
程美若说笑,看眼前这桀骜不驯的画界奇才,听他嘴上尽管在抱怨,手上却在迎合。男人就会装,就不知道她这男人在外面会不会装?装得很绅士很温柔很懂女人。在她的内心世界里,男人在床上差不多都很粗暴的吧?
“哎呀,与其这样,你还不如给我扛杆画笔回来。”
龚昜夹紧裤裆,怯怯地说。他终于明白了,女人就好比一块油田,不开发也罢,一旦开发了,就会出现井喷。你们知道井喷有多吓人吗?听牛牛说,在他们家,山窝窝里的那个家,有一年在桐子垭口钻穿了一口油井,光天然气就喷了几天几夜,烧红了半边天。
“牛牛啊,老子想你们啦,你看老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白天有老板压榨,晚上回来还要被老伴压榨,我还活不活哟?”
“喂,喂,我背心上痒,可你在用什么东西帮我扣痒痒呢?我怎么感到痛呢?”
程美若一听忙看到手里的东西,天啦!这是什么东西?忙笑着说:
“对不起哟!对不起哟!龚大画家,我错把洗衣服的刷子当成……”
“幸好,你动作轻。要不然,我皮翻肉绽了!其实,你用你那双手就够啦,你指甲那么长。”
“哈哈……”
程美若笑得放肆,感觉很开心。
恶作剧的故意的吧?龚昜也只好“嘿嘿”地笑,这程美若……本就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巫婆,莫说错拿把洗衣刷刷他,有一次她炒个青椒土豆丝竟把糖当盐放,还笑嘻嘻地喊他多吃点。他当然知道,她就想看他吃得吐出来的那种脸上惊愕……她就喜欢制造这样那样的小惊喜小惊讶,久而久之他也该习惯了。但他泪花花还是笑了出来,有几滴落在了她的屁股上。这或许就是很多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吧:男人在外哪怕再受气再受累,只要回家一躺在老婆的怀抱里,受的气,受的累,都它娘的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就是逗老婆开心了,或者老婆逗老公开心了。可他还是没有开心起来,这哪是开心?简直就是开刷!这个程美若……她不仅属猪,而且还会刨猪!
程美若却问:
“你今天怎么……怎么这么快?还没有开始就结束啦?”
“那不是,是淋浴笼头滴下来的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