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的妈妈叶菊,早已没有了华夫人的雍容高贵,此刻的她在想刚才的疯狂镜头,那男人太像华江河了,个子矮矮的,头发花白花白,脸上肉嘟嘟的,看起活像几片雪花落在一木墩墩上。见那男人猴急般地伸出一双狗熊掌,把她的那两坨嫩肉握在掌中,妄图想当两个小皮球像调皮捣蛋的顽童样拍来拍去,挂了副黑边框眼镜的眼睛看着两个白花花的小皮球在上下颤动,开始一笑,二笑,三笑,结果笑成了一条缝!那男人的整张脸突然爆开了,爆开了成一张巨大的嘴巴,还居然伸出了舌头。可那男人的那双手连一坨肉的一半就抓不全…那男人多少有点惊愕,瞧他那慌乱急迫的样儿,心里一定嘿烦恼,问她,这个也太大了,是不是里面塞了硅胶?假的吧?
叶菊现在的名字叫“8号”,她还认识了一个姐妹叫苏一氼,苏一氼是“100号”。老板给她们配了专职QQ号、微信号,没有业务的时候就在网上聊天,握着手机摇一摇,聊得色彩飞飞,摇得天花乱坠。老板说,她们的手机就是男人那玩意儿,要尽情地摇,把男人的魂魄儿摇没了,她们就成仙得道了,……阿弥陀佛、普渡慈航。还说,叫她们也可以完全当奖摇。不摇怎么行?摇到了不聊更不行啊,这叫什么?叶菊刚入这行的时候,老板就给她们上课。老板铁板钉钉钉地说,这叫财富分流!干一行,爱一行,她们干的就是爱一行,来这里的虽然不是富人,但至少他们玩得起,再怎么不济也要跟老子去分他们一杯羹。不分行嘛?看到那些肥得流油的人,她们这些老老小小的娘们不眼馋?才怪!
苏一氼一幅很慵懒的样子,打着哈欠,紧接着来了几个响亮喷嚏,把隔壁蜗居的几个小妹儿都惊醒了。叶菊却背着她,正在玩手机。她用餐巾纸擦擦鼻子,问:
“菊花姐,你想你家那死鬼不?”
叶菊却说:“叫8号!菊花姐是哪个?菊花的姐姐是牡丹!像你我这样儿的残花败柳,属于下面的那个洞洞喂养上面的那个洞洞的人渣。人可自信,可别自负自恋,都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难道你连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你说‘8’好不好?我觉得‘8’号很好,很形象很贴切我。以前叫你喊我8号,现在也叫我8号,以后还是叫我8号。如果你不叫,我就跟你急,也不教你绝活。你信不信?”
“8号,我说一句,你看你说了多少句。真是的!一天被那些男人玩得嗷嗷叫,你还在乎这些,该在乎的时候不在乎,现在乎,都神马了,都他妈的神马长翅膀飞上天了。哪是8号?我看是鬼哭神嚎!”
苏一氼说后,又自言自语:
“龚德载,操你娘的十八代!真还忍心让老娘在这里给你戴绿帽子!如果再戴,我的天!你头上戴的绿帽子就有你的整个身子那么高了哦。妈妈的,昨天晚上怎么梦见你咾?你那玩意儿还真带劲儿,我很少见你如此有劲哦。你狗日的怎么就不快活死在老娘下面呢?”
“一氼呀,你还真想他呀,你傻呀你,你疯呀你!我就不想华江河了,想他干嘛呢?自寻烦恼!烦恼就像荷尔蒙,你不去摸它,它就不会出来。昨天晚上,你确实跟一个男人……那男人块头不下两百斤,看起跟一头野猪似的,他本喊我的,我一看差点吓个半死。谁叫你自己把自己灌醉呢?要我说啊,你出来几个月了,该过那道坎了,婚姻算个什么鸟?说到底,也就是变相地卖。所以,你就别老惦记啦。如果他有半点,哪怕指甲壳壳那么一点点地爱你,你会沦落到这里?”
“你哪知道?龚德载人很好的,主要原因还是我,就怪老天为什么不给我两颗心呢?一颗分给龚德载,一颗分给龚德艺。”
苏一氼说。
“看不出来哟,我们的一氼小姐还一只脚踏两只船哦。”
“说那些,8号,就给你唠叨唠叨。我的故事长着呢,改天儿好好地跟你嗑嗑。”
“跟你嗑个屁,外面来客人了。”
当龚昜那黑瘦身影出现在山城街头时,已是这年的隆冬时节,街头里飘过来的风,刮在脸上,略显冰凉。见他头发老长,胡须狂张,背着画架,左手提着颜料桶,右手提了个大包,塑料编织带的那种包。但那塑料编织带里感觉很鼓,也很沉重。
龚昜心急火燎,跟冬天的冷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步伐甩得飞快,留在老妈身边的那批画怎样了?街上有不少人回头过来看他,看什么看?裤裆破了?还是长了红头发?红头发倒没有长,不过蓬头成跟鸦雀窝有几分神似了。外衣扣子千真万确地掉了,脚上的那双皮鞋,沾满了那该死该沉的岛上灰尘的黑皮鞋!这双走了好几千公里路的黑皮鞋,是程美若买的。无论天晴下雨,还是室内室外,他都一直穿着,当然也不排除在程美若离开后的那三个月里,晚上都还穿着睡。洗脚不如洗铺盖,洗铺盖不如翻转盖,翻转盖还不如鞋子就不脱。脱什么鞋呢?就怕一脱成千古恨啦。这鞋还真不能脱了,一脱,程美若就会成永恒,永恒在哪呢?心里啊,记忆里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里呀。他才不需要呢,他就这样穿着,感觉程美若就在他的脚上,脚趾缝缝里,那里,有她的手指抚摸过的余温。知道吗?是余温!余温多脆弱啊!你看这鬼天气,冷风一吹,不就全冷飕飕地被刮散了吗?
家,远看,像一位怀胎妇人高高地站在江畔。这个城市里的雾太讨厌了,龚昜越看越看不清了,恍若仙境。近了才看清,高尔夫球场还在,白色轿车也还在,那是老妈的车,怎么搞的?老妈又没有出门?她老人家经常窝在家里,冬眠吗?
“少爷,回来了。”守门的保安亲切地说,后见他拿着对讲机喊道,“叫红姨快准备,出来迎接龚昜大少爷!”
龚昜忙问:“你喊个屁呀,我自己没有长脚吗?”
不大一会儿,红姨带着两个高高大大的保安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龚昜,回来了呀,你快把包给他们。”
“小李,你还在这里啊,我都差不多把地球绕了半圈了。你娃轻点,我那包里是画。我伯伯呢?”
红姨却回答:
“他今晚可能要回来,难得你问到他。”
老妈呢?她怎么不出来接他?龚昜又问走在前面的红姨:“我老妈呢?听说我回来了,她老人家一定很高兴。”
“那是,那是……她病了,还特别严重,已住在医院好几个月了。”
“什么病?都住医院好几个月了。”
“也不算太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身子娇贵得很。”
“红姨,我一出去就好几年,你还这么年轻,估计比我老妈还年轻吧?”
听龚昜如此说,此次归来,比以往有礼貌,可谓大有变化,大有进步,红姨很是高兴。
龚德载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早晨才回来,一眼看到像个乞丐样的龚昜。龚昜朝他微笑,上前来问道:“伯父,去看我老妈,才回来呀?”
龚德载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就只好笑笑说:“是啊,你母亲病得不轻……她这人啦,自从你出去后,身体不是这里出毛病,就是那里出毛病,医生说,她的病根在心里,心病难医呀。”
龚昜笑着说:“几年不见,伯伯身体还是好,精神也不错。”
“也不怎么好了,毕竟年纪到这点了。我就担心你母亲的病啊,你不知道,你刚走后不久,你打电话回来问你母亲和你父亲的情况,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些什么,过后,她就成天躲在地下车库那房间里,像只贪睡的猫猫,差不多半个月才出来。我一看,她这人整整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头发也白了些。我当时,很想打电话,叫你回来,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这当伯伯的……”
“也是呀,我老妈就是一根筋,这么多年,就还放不下我老汉,往后我多劝劝她,毕竟人死不可复生啊,老挂牵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对,多劝劝你母亲。你快去修下边幅,你看你那胡子长得好像你人还没有进去,胡子倒先进屋了。中午呢,就陪伯父吃饭吧。我们有好几年没有在一起吃吃饭,好好说说话了。”
“我想,知道画的情况……”
“哦,那批画呀。你不是交给你母亲了吗?到时,你亲自问问她。这些小事情,你也知道你伯父我,一般不过问。我想,你母亲会保管好。因为,她把你老汉那几幅破画就当宝贝看管。”
乡下的秦小软在电视上也看到了,龚昜头发冗长,胡须也冗长,龚昜被安排在主席台上,背后的LED屏幕上显示出:“热烈欢迎龚昜大画家游学意大利学成回国。”他当然想知道更多,通过记者微信朋友圈,一打听,原来,那天,是市里的美术协会专门为龚昜举办的一次欢迎会,承办方是德载集团。美术协会会长肖妙淼致欢迎辞,林渝森教授讲话,欢迎会还决定对龚昜大画家的历年创作,专门召开一次学术研讨会。整个欢迎会,场面不小,从电视上看,很多媒体都参加了,估计参会人数至少有300人。不过,让他一头雾水的是,那天,龚昜的脸色感觉怪怪的,一句话没有说。王美美在qq里说,欢迎会还没有开到一半,这个龚昜大画家竟然骂骂咧咧地甩手离场了。搞得整个活动很尴尬。他觉得里面有蹊跷,忙打电话给艾鑫恒:
“艾总,您好!”
“秦大作家,好什么好哟,我再好,也没有你在新农村里好噻。”
“说那些,今天我给你打电话,就想问下你老同学龚昜……”
“他昨天到我这里来了下,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初步感觉,他病了,好像病得还不轻。”
“病了?哪点病了?”
“哎,那个程美若死了。”
“啊?那程美若给他留下一男半女没有?”
“婚都没有结……”
“哦,那他跟你讲了关于他这次回来,美术协会给他搞的一个什么欢迎会没有?”
“讲了,他为这个还窝了一肚子的火。”
“看来,他跟他伯伯……哦,对了,现在他回来了,要不找个好天气,你们一起到我这里来耍耍?我这里除了风景好,就是什么土鸡土鸭土猪肉,保管你们吃够!特别是土鸭,我这里可以买到十年鸭龄的。不知道,这么老的鸭子炖一大锅,吃起是啥滋味?”
“哈哈,感觉你成养禽专业户了。好,我约约他,到时,你多多少少要给我们打打包,带点回来,我老汉老妈特爱吃这玩意儿,他们一天都在抱怨这样吃不得那样吃不得,感觉大都市的菜市场超市卖的都是毒品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前段时间,我听说,你要赶你那巧丝回到城里,可有这么回事?”
“这个,你也知道了,她这个人,我算是管不了她了,她想在农村扎根,就让她扎根。她这一天,拿着一台从网上淘得的拍立得相机,跟那些孩子拍,也让那些孩子给她拍,感觉真没有救了!好,不说了,她过来了,脸上像绽开的一朵迎春花……”
龚德载认为,只有这样才对得住侄子龚昜,关于龚昜的画,还有苏一氼……这档子烂事,他真还不好交待,他只愿,让他这笔产业去堵住龚昜的嘴巴,他反正马上快满花甲了,该放下的就该放下了。人啊,一旦老了,还有啥办法?该交出去的还是要交出去,尽管你十二个不愿意不乐意。可自从龚昜学术研讨会召开后,就不见了这小子的身影,形势居然急转直下!这小子太不明白他这个当伯父的用心良苦了,从小长到大都没有明白过,卖画还不是让这小子的画广传民间?从古至今的画也好书法作品也罢基本上都是民间大亨富贾名流先购买后收藏,最后一代代传下来的。画家本人保藏流传下来的画作,并不多见。
“小红,龚昜回来了没有?”
“没有,他是提着颜料桶,背着画架走的。”
“又走了?回家屁股都没有坐热,这才回来多久,这孩子……哎……龚依依呢?”
“她呀,反正我有很久没有看到她了,她到公司找你没有?”
过了很久,龚德载才慢悠悠地说:“我已想好了,只要这小子回来,你就把他的画和他母亲的实际情况告诉他,就说我已与他母亲离婚了,他母亲现已不知去向,很有可能还在这座城市里,关于画,就说已全部卖完,广泛流落在民间。”
红姨听后,有点担心,悄悄地问:“这样说,恐怕他很难接受哟!不惹到他暴跳如雷才怪?我就担心,他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
“哎呀,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步,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你没有发现他这次回来,比前几次回来要懂事些了吗?即便他闹,也闹不翻天。无论怎样,我和他到底还是一家人。如若,他提到钱,就说我这么大家产都将是他的,卖画的钱也在其中。”
“老板,你也要注意身体哟。这个你就不要担心啦,就算他不回来,我也会想法告诉他。因为,他早晚会知道,瞒是瞒不住的。”
“嗯,你去吧。”
龚德载边说边做了一个手摆了摆的姿势。不经意间,他看到窗外,飘雪花了!这个丛山峻岭的地方,这个有大江大河汇聚的地方,居然还下雪!不是有好几年没有下雪了吗?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冰释前嫌的感觉。他来到窗前,却一眼看到龚昜这小子在用一根钢管砸他母亲曾经开过的那辆轿车。他本想跑下去制止,突然看到这小子钻进车里,随即便听到发动机引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