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于晚看到了自己的排名,班级第九。近六十人,她的名次算是靠前,也比入学考试安排班级和学号那会儿好了一些。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努力再努力才行,不然和哥哥差距太多,她自己也会不好意思的。
当然毫无意外的,周庭修得了年段第一,于是,周庭修的名字连带着他这个人正式走进了大家的视野。
于晚发现,虽然“周庭修”三个字还是经常出现在大家的口中,但是连带着他的话题已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了。紧挨着一号后头的都是“学习”类名词,她感觉很高兴。
其实这个年纪的同学们的关注点很泛,又没有定性,昨天传传这人的八卦今天聊聊那人的绯闻,也许明天的桃色新闻又要换主角,再或者纯属讨论明星之间的爱恨情仇,谁还会记得曾经深陷在舆论中心的人呢,他们没准还会拉着这些人一起唠嗑调侃然后安利一番:“那家的偶像没有我家的好。”
于晚已经许久没有和周庭修正面地好好沟通了,她先前以为哥哥是在生自己的气以及担心别人发现两人关系才疏远自己,可是如今这话题早就被大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如何还能气这么久呢?
于晚不禁又有些恼,她一个女孩子都觉得没什么了,哥哥的度量未免也太小。
她决定不再主动向周庭修示好,得晾他两天。比如倒水的时候只倒自己的,孙姨做的红豆酥也不用为他多留,他收拾床被时也不给搭把手了。
可是于晚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放学时看到他被一群同学围在座位前问问题,她乖乖先回到车上等待,看着他一步步走进,还是忍不住夸道:“哥哥好厉害啊!”
虽然周庭修没有回答,甚至连一声“嗯”都没有,她还是会产生与有荣焉的感觉,这崇拜感让她很受用,除了不能向别人炫耀,其他的都令人愉快。
小李听到于晚说到成绩的事,也十分高兴,开着车也不住地赞道:“还是我们家大少爷厉害噢,家世背景不提,放眼F市周家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而且按个人能力,也是顶尖人物啊!长大后不知要嚯嚯多少姑娘咧。”
面对小李的调侃,周庭修一脸淡然,倒是于晚兴致勃勃:“小李叔,你也觉得哥哥厉害呀。”
“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呀!”小李笑道:“呦,小姐你快跟我讲讲,你们学校有没有姑娘喜欢咋们大少爷的?”
于晚听他说话直白,不由红了脸,惹得小李大笑:“你别瞒着,肯定有女孩子喜欢他,话说你们初中生也不小了,放古代都可以成亲了。”
小李玩笑归玩笑,却不敢多说,而后便认认真真地工作了。
于晚想了想,也对,红楼梦里的小姐少爷们个个成熟地跟大人似的,其实不也都是这般年纪么,也无怪乎同学们爱聊这些有的没的了,看来这是自古以来的常态。
故而于晚便开始自我反思,认为自己不该这样谈虎色变才是。
回来时,外头阴雨阵阵,客厅里却传来婴儿银铃般的笑声和大人们的逗弄声。
月嫂抱着周慕昀,身边的贾轻芸和周庆霖笑得合不拢嘴,孙姨也是满脸喜色。
这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如果抛开周庭修而言的话。
“大少爷和小姐回来啦!”孙姨连忙迎上前去,递过一盘切成小块的苹果:“快吃点润润喉。”
于晚欢喜地用牙签挑了一块递到周庭修嘴边看着他吃下去,才笑道:“爸爸,哥哥这次期中考试年段第一噢!上光荣榜啦!”
周庆霖这才从小儿子身上收回目光,对周庭修点点头,说话官方又刻板:“做得不错。”
于晚仿似不意:“放学后好多同学围着哥哥问题目呢,他好受欢迎的,我们今天回家的时间都晚了好多。”
周庆霖这才露出一丝满意来:“理应如此,有时候人际关系比你的才学更重要,日后出了社会,这无疑是一笔大财富。”
“知道了。”周庭修瞧周庆霖对着自己时满口官腔一扫方才慈父模样,不免涩然。
贾轻芸见状,忙笑着招呼道:“庭修要不要来看看弟弟,你放学后老爱待在房间里读书,都不常见到慕昀呢,快过来,他定然喜欢你地紧,这不,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你呢!”
周庭修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对这个婴儿,他连他的名字也要与自己比较,慕昀,慕芸,周庆霖给他取的这个真是令人羡慕的名字。
周庭修正待回绝,不想周庆霖也道:“过来看看,你们兄弟年岁相差大,是要好好培养感情。”
周庭修闻言,心中只是一阵酸楚,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本该释然才对,但是今天这一幕展现眼前时,他仍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轻轻点头,缓缓靠近周慕昀,一步一个画面就像电影般在脑海闪过,他想,比起周晴,他是不被期待的那一个,比起周慕昀,他是不被爱的那一个。
当碰到周慕昀的小手时,周庭修有一瞬间觉得这孩子是贾轻芸和周庆霖的救赎,那么或许也会成为他的救赎,将他对周庆霖的满怀希冀中救赎。
当周庆霖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儿子时,也许自己就没必要做一个站在云端的人了?
真的好累啊……
贾轻芸见儿子喜欢周庭修,便道:“不然庭修你抱抱他吧,你看他的小手抓着不放呢。”
周庭修依言接过,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婴儿,身体不由僵硬,动作也偏重,小孩在他怀里似乎颇有不适,眉头轻蹙。
周庭修顿时有些紧张,贾轻芸鼓励道:“没事,肩膀放松,不用搂的那么紧。”
周庆霖在一旁将双手放在小儿子底下作势以防周庭修给摔了。
当他满心满眼都真的都是周慕昀时,周庭修不禁想来,这孩子果真会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从身处深渊对天堂无望的期待中推到最低处。
感觉嫉妒开始在身体肆无忌惮地叫嚣,周庭修暗自捏了捏拳头,告诉自己,放弃挣扎吧!你不是被期待被爱的那一个,怎样都不会是……
他全身充斥着激动的血液,仿若所有过去都将烟消云散。
然而,随着贾轻芸一道惊呼,伴随着小孩尖锐的哭叫,周庭修觉得他仍旧不知悔改地痛苦地死死抓住那一抹光不放,他恨自己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无法断绝幻想。
其实他不想松开周慕昀的,只是有一瞬间脑袋发蒙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你当心点!”伴随周庆霖大喝,几个人已围在周慕昀身边关切地检查有无伤处。
其实周庭修根本没伤到他,当时周庆霖已经伸手拖住了,只是大人太过关心而太过小心。
“我……”周庭修喉头动了动,终究说不出话来。
孙姨却道:“夫人也太过小心了,大少爷方才抱得稳稳的,只是手有些酸要换换姿势罢了。”
她点到为止,周庆霖听罢颇为不悦,对贾轻芸道:“你也别太紧张兮兮的了。”
贾轻芸一愣,继而神情戚戚地说:“我是无心的,晴晴的事一直在心里过不去……”
周庭修脸色一白,后边贾轻芸说了什么他已都听不进去,是道歉也好还是向周庆霖倾诉也罢,都与他无关。
周庭修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房间的,他累极了,倒头就睡。
他好像听到耳边的嘶吼:“该死的是他!”
而后又好像置身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周遭空气潮湿阴冷,透着铁锈的腥味,令人窒息。
有吱吱的声音在身上游走,他知道每到这个时间它们都会被放出来在他的身上自由蹿动,可是他不能动弹,好像一个旁观者,对此麻木。
黑暗让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个毛孔都感受到那股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
他想一死了之的,可是他没有死的力气,只能呼吸,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一种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周庭修睁开眼睛时房间亮着灯,窗外还在下雨,
雨帘隔着里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冷一暖一明一暗。
他知道刚才不是梦,因为他曾经无比真实地经历过比梦境还令人作呕的事情,一连五天,他几乎没有睡过,起先有人不让他睡,后来他们怕他吓死了就特许他睡觉,可是哪里睡得着呢。
事实证明,他只配被推入深渊。无论他愿不愿意。
周庭修自嘲地笑了笑,抹掉额上的汗珠,径直往浴室走。
于晚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橡皮泥、塑料瓶和各色卡纸捯饬了许久。她手里拿着彩笔认认真真地照着唐茹画册里的小男孩的模样画着,不过她为了不让周庭修睹物思人,便做了些改动成了卡通版的模样。
不久于晚就绘成了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灰色围巾手拿奖状的萌版周庭修。
她看着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而后便是常规的不倒翁的制作。
当于晚来到周庭修房里时已是八点多钟,她看了眼房间没人一时诧异,待听到浴室水流的声音时才不由觉得自己不该又用钥匙开门进来。
于晚赶紧将不倒翁放在周庭修的书桌上便转身离开,可还没走两步,周庭修就赤着上身自浴室出来。
四目相对,一个惊地愣神,一个羞地呆滞,也许就那么一秒钟,也许对视了挺久,周庭修率先镇定下来道:“有事?”
于晚支支吾吾道:“没、没事……孙姨热了牛奶我想叫你一起下去拿。”
借口拙劣,按照往常,于晚是很乐意替他热牛奶然后一块儿拿上来的。
“知道了。”周庭修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只是绕过她自衣柜里拿了件新的衣服:“你先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于晚忙点点头,又想到他背对着自己,立即说道:“好!”
初一的男生还未发育完全,身子高高瘦瘦的其实是没有看头的,可于晚也不过是个小女生,蓦地见到异性光着身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会脸红心跳。
她蹬着拖鞋啪啪啪地跑回房间,那声响想必将人都吸引过来了。
周庭修觉得自己的耳根子红了起来,他一直都记得那个令人羞耻的梦,它让他觉得自己卑劣不堪,甚至觉得他玷污了那个单纯的姑娘,这一个多月他有意逃避于晚,其实不过是逃避自己。他憎恶这样的自己。
周庭修收拾好来到书桌前,意外地发现书本上压着一个不倒翁。
他拿起来端详一会儿,不由嫌弃起来:“手工拙劣,还敢送过来。”
他没发觉自己嘴角微扬眼神轻柔,只是将那个小小的自己放到仙人球旁边,对着它看了一会儿,心湖的寒冰正悄悄融化。
于晚总能不经意地将他从深渊拉上来,可是周庭修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任何形式的爱。
一束光怎么能照亮整个黑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