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历史老师换了一个,是个讨人厌的糟老头,而且上课十分严厉,同学们稍有走神的就会被他当场逮到叫起来回答问题。答得上来的可以顺利坐下,答不上来的就比较惨,得站着听一节课了,一般出自他的问题都比较刁钻,故而基本问谁谁倒霉。对于这时期的孩子来说,面子比里子重要,他们不是怕站而是怕被别班同学看到,因为这位历史老师是个有名的“铁拖”。
这天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于晚在刘冉的央求下替她向董悦琳借课本,恰好方启祯看见了,非要把自己的借给她,于晚推脱不过便只得受了他的好意。
没想到铁拖这节课在2班一激动就多说了两句,结果拖到了第二节上课,他草草收尾,而等待一旁的生物老师已经进来了。
2班孩子深深叹气埋怨,连去卫生间的时间都不给!
于晚急得团团转,刘冉也一脸自责:“完了,这下方启祯倒大霉了!”
于晚心里替方启祯捏了一把汗。
课后她拿着书假装不经意地路过1班,这一看给吓了一跳。
看来历史老师心情很糟,1班这会儿已经站了大半个班级。
好多同学聚在走廊欣赏里面的盛况,于晚瞧见了方启祯,他就在第一组,也最容易被人看到。
于晚愧疚万分,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她的焦急。
方启祯转过头来对她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于晚心里顿觉温暖。
而周庭修则不远不近地瞧见了两人无声的交流。
他的耳边还响着张子睿的声音:“哇哈,我就说于晚不简单吧,看来这方荣太子爷早早就被拿下喽!”
“我持保留意见。”王晋不同意地摇头道:“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这人是谁,顶多就是家里有车接送的有钱人罢了,你不说那车,我也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人家于晚可能也不知道呢。”
“不是我说你,以后要参加选秀的人了,像这种车啊品牌啊都得门儿清,别以为还是在学校,外头个个都是人精!”
两人扯着又聊到别处去了。
周庭修一言不发地从于晚面前经过,她竟也没正眼看他。
于晚终究是没将书还回去,因为铁托又一次拖到了下一堂课。
第二天据刘冉探听得来的消息称,因着方启祯没课本,铁托怒发冲冠提问了好几个人,于是就有了昨日恢宏的场面。
“小鱼丸这下你欠方帅哥一个大大大人情了!”
刘冉说这话的时候贼眉鼠眼的,于晚羞得要捶她,刘冉也不躲,只是嘴巴依旧坏坏的:“以后你就是别人的了,让我再好好宠你最后这几天吧。”
“你越说越离谱,可别说了!”
刘冉见于晚脸都红了一大片了,也不再打趣,只是刚好门口一道响亮的播报声传来:“于晚,有人找!”
于晚看去,立马拿着历史书跑出去了。
刘冉还不住跟吴丹丹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她俩看着于晚回来又拿着地理课本出去,对视一眼,面上皆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以及要嫁闺女的喜悦神情。
放学后方启祯又一次在门口等她,于晚收回地理书,两人讲了一番话,于晚便要和他道别。
方启祯却跟着一起走:“一块儿啊。”
“啊?不用了,我们方向不同。”于晚还记得周庭修的嘱咐,而且她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身边有吴丹丹和刘冉,多少知道齐瑜和他的传闻,便不愿与他过往甚密。
“这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呢。”方启祯毫不在意她的拒绝,靠得比方才近了些。
于晚急得忙挥挥手:“你你你、你离远点!”她向来不懂得掩饰,什么都写在脸上。
方启祯看出她的心思,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齐瑜有什么?”
于晚编不出谎言来,立刻支支吾吾起来:“我、我听说你俩在交往……”
所以咋俩还是别走这么近了。于晚心里暗自祈祷。
没想到方启祯咯咯笑了起来:“没有的事啊我可真冤枉!”
于晚被他瞧地脸红,忙别过头没有说话。
方启祯耸了耸肩:“齐瑜爸爸和我爸是朋友,她小时候经常来我家玩,所以我们关系会好一些。”
“噢。”于晚低着头,实在想早点回去。因为方才她余光瞟向后头,看到周庭修的脸已经冷地跟冰山一样了。
方启祯却以为她是害羞:“小晚你回去记得看地理书啊!”
于晚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回家会先复习再做习题的,你也要看书啊!”
方启祯捧腹大笑:“小晚你真可爱,明天见!”
于晚赶紧快步跑开了。
车上她看着周庭修一副所有人勿近的模样就不敢跟他说话,一路憋着劲儿终于回到了周家。
两人餐桌上也不曾开口,不过周慕昀在闹,周庆霖和贾轻芸在哄,气氛倒也不算尴尬。
于晚心里打着小九九,她想周庭修肯定是气自己不听话跟方启祯走得近,其实她觉得很委屈啊,因为都是方启祯主动过来搭话,自己实在推脱不开。
她想,像周庭修这么别扭的性格,自己权且就哄哄他好了。
于是饭后于晚便捧着今日学习过的课本来到周庭修房内复习,她想着得拎出几个稍微有点难度的问题才行,不然以周庭修的聪明劲一定能看出自己有意为之。
可是到了他面前,于晚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埋头看书。
“你地理书给我一下。”没想到周庭修率先打破了沉寂。
于晚受宠若惊地忙给他递过去。
周庭修眼也不抬,拿着书又继续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于晚竟已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丝毫没发现周庭修的唇抿地紧紧的,握着笔的手已经青筋暴起。
“还你。”
“嗯。”于晚接过来,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
周庭修神色一黯,不再出声。
一间房一张书桌,两人各自做着习题,笔尖唰唰地在纸上飞跃,于晚觉得周庭修是原谅自己了,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
“哥哥我回房啦!”
“嗯。”周庭修低低应了一声,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他的肩垮了下来。
他的书下压着一张粉红色的信。不用看也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内容。
此前好像心有所感似的,于晚和方启祯的对话他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对于地理书中有什么,他直觉不该让于晚看到。
周庭修觉得自己体内有无数的犯罪因子在疯狂叫嚣,他没有犹豫,快速拆开信封,果然,里面写着青春期男生密密麻麻的相思之情。
周庭修其实不大理解方启祯对于晚的感情,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齐瑜不好吗?周庭修暗自腹诽。
目光顺着字迹往下,他的眼神由讥讽转为愤然,而后又一片暗淡。
信的最后附上简短的一句话:“圣诞节晚上八点,万宝游乐场旋转木马前,不见不散。”
周庭修毫不犹豫地把信撕成了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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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庭修和周庆霖提出不再需要小李开车接送,周庆霖一开始觉得诧异,而后想想别人家的孩子也都自己骑车上下学便也没有异议。
于晚听到消息后顿觉吃惊,因为周庭修一点口风也没向她透露。
“小李会继续送你,你照常上下学,别担心。”周庆霖轻声说道。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也要自己上下学,也不要小李叔接送了。”于晚立即解释。
周庆霖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行吧,那周末和你哥哥一起去买自行车。”
“谢谢爸爸!”
周庭修冷眼旁观,他莫名地恨透了她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心中的魔鬼在不断膨胀,产生了毁灭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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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刘培给他们带来了之前选中的自行车,于晚爱不释手,立刻推到花园里慢慢地尝试起来。
孙姨在一旁扶着:“小姐好好的,干嘛非要学这个呢,过马路多危险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怕过马路了,小李说起初还是他牵着你你才肯走呢。”
于晚想起以前的事,不由会心一笑:“小时候没见过世面,胆子又小,哥哥又天天摆着一张酷酷的脸,我都不敢让他带我,哈哈哈,当时怎么这么笨呢,其实哥哥很好的啊!”
孙姨也笑了:“少爷就是面冷心热,其实也是因为年少经历的事多……嗨,先生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还这么狠心,难道儿子比不上一个继承人吗……”
其实于晚随着年纪的增大,多少感受到了周庭修和周庆霖之间其实远远不是“继承人”一个原因这么简单。
于晚走神,脚下踩了空,一着不慎给摔到了地上。
孙姨急得赶紧扶起她:“早知道就不跟你说话了,有没有伤着了?……哎呀,膝盖流血了这是,快回房间去上药。”
于晚一瘸一拐地在孙姨的搀扶下上了楼。
深秋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二楼纱帘洒在周庭修雕刻的五官上,金黄的余晖融入他漆黑的眸子里添了一丝光亮。
他远远看着于晚如花的笑靥展现在眼底,想抓又抓不住的矛盾在脑中不断斗争。他想,假如自己有一丝善良,希望能够留给这个姑娘。
晚上,于晚很快就过来找他,神情颇为懊恼:“哥哥怎么办?我还没学会骑车呢。”她眨巴着眼,透露着恳求。
周庭修却没看她,只盯着电脑屏幕:“没事,小李叔会送你。”
“嗯,我脚好了就继续练,你等我到时候一起上下学啊。”于晚说着在他旁边坐下:“这部好看吗?”
“还行。”周庭修只应了她最后一句话。
“噢。”于晚安静地不敢再打扰他。
良久,周庭修叹了叹气:“你有事?”
于晚见他终于肯正视自己了,忙点头:“我右手伤了,换不了药。”
“找孙姨。”
“孙姨睡了。”于晚努了努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早些时候忘记了。”
周庭修顿了顿,将药箱取来,手法娴熟地替她拆下绷带,又涂上新药。
“哥哥你弄得比孙姨好多了。”于晚忍不住赞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呢!”
周庭修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我聪明。”
伤口重新包好后,于晚道了声晚安,便奔着跳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庭修重重地呼了呼气。有些事,就算是于晚再上心也是不得而知的。
譬如曾有一年,周庭修为了能够正常入睡不断地用刀刺破自己的腿,刺伤了再包扎,这处伤了换另一处,待伤好了又卷土重来。
无休无止的不眠夜,他在痛苦与挣扎中带着绝望的回忆舔舐伤口。
他不敢让于晚看到那股无故疯狂的念头与竭力隐藏的罪恶,他承认自己害怕,怕再度被放弃,怕又一次狠狠坠入深渊。
所以,就让他一直待在最低处,天空再广阔,他也可以闭上眼睛不去看。
他得感谢方启祯的情书,它适时地给了自己重磅一击。
有些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他似乎从未被眷顾,也不再相信会被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