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接到周庭修的电话时有一瞬的诧异,不过继而想想也能理解生父入狱又自杀之事对他所带来的重创,但是在咖啡厅两人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听到周庭修提起周庆霖一个字来,直至起身离开倒是他沉不住气了,说道:“我还以为你约我出来是问一些关于你爸爸的事情。”
周庭修轻轻一笑,反问:“譬如说?”
张律师愣了愣:“譬如说他在狱中过得好不好,譬如说他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我问你会告诉我吗?”
张律师挑眉道:“不会。”
周庭修耸了耸肩:“那我为什么要问。”
“你不想知道吗?”
“……想。”周庭修顿了片刻,方徐徐说道:“可是,我猜他不愿让你告诉我。”
张律师默了半晌,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你很了解你爸爸,也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更豁达。”
豁达?周庭修但笑不语。
张律师道:“你朋友的事我会关注,我会尽快和你联系。”
两人一番说明后,没有多留,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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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晚戴着口罩推着清洁车进到一间客人刚离去不久的包厢,里面酒瓶子倒了一地,毯子上沾满了呕吐物,空气里弥漫着情谷欠的味道,沙发上有几个用完的涛子,里面的液体顺着口子流出来,看得于晚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反胃。
其实这已算好的了,看在凌三的面子上,她不需要去公共场合和卫生间打扫,多少给她保留了颜面。
于晚深深呼了口气,将酒瓶子一个个捡起来放到车子下,又拿出夹子将沙发上的腌臜东西清理掉,整个动作下来没有一丝停顿,生怕一慢下来就有各种不堪的画面涌入脑海,真是想想都感觉要窒息。
工作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人过来唤道:“小孤,Lisa姐找!”
她能有什么事?难道是为凌深的事?于晚心里想着,便将手里差事转给了传话的姑娘:“麻烦你了。”
她没去理会姑娘不甘不愿的表情,将手套和口罩摘下后便往Lisa姐专用休息室去了。
门响了两声,里面传来一道清灵的声音:“进来。”
“Lisa姐,您找我。”于晚面对她时仍做不到镇定,她的眼神有时温柔如水如沐春风可有时竟能让人觉得自己像是透明人一样无所遁形。
“嗯,有个客户指名道姓要你过去。”Lisa姐轻轻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
于晚心头一阵咯噔:“谁、谁?”
Lisa姐秀眉微挑,双唇在五彩的水晶灯下闪耀着柔和而诱人的光:“不知道,不过看样子你的名气堪比白玫了。”
于晚闻言涨红了脸,白玫是不夜城的当家花旦,多少人趋之若鹜的绝色美女,她可万万不敢比肩,况且,将她俩放一起比较,这不是认定了自己非良家人?
但是想归想,于晚没敢反驳Lisa姐的话,只无言地低下头,双手背着绞弄着衣角,心头计较着待会儿该怎样脱身才是。
“你在害怕?”Lisa姐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笑出了声:“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我帮得了你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为了你得罪客人。”
于晚立即点头如捣蒜:“谢谢Lisa姐之前出手相助,我一定感激在心。”
“你别给我发好人卡。”Lisa姐截口打断,眉梢一扬,说道:“你来了这么久,三少就不知道?”
于晚目光闪烁,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
Lisa姐双眸一眯:“哦?那怎的不找你?”
于晚苦笑:“不懂。”
Lisa姐道:“后悔了没?”
于晚躲开她的眼神,低头道:“谈不上后不后悔……”
Lisa姐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哂:“女人,千万别一根筋地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看那个客人言谈举止斯文有礼,而且出手阔绰,年纪似乎和你一般,却不知是哪位贵人,以前从未见过,想来是哪个大户留学回来的公子……你若聪明,多留意留意,女人啊,还是多条路比较保险。”
“嗯,我知道了。”于晚喏喏地答应着,没看到离开休息室后,Lisa姐拨出了一个电话。
“三少。”
“吼,今儿有空联系我?”凌深的声音传来。
“那姑娘今天又有麻烦了。”Lisa姐玩弄着自己刚做的指甲,笑道。
“哦?看来这姑娘还挺有魅力。”
Lisa姐冷嗤:“人家追着你来的,你好歹给个痛快话!这么吊着什么意思?还让我给擦屁股!”
凌深大笑:“Lisa姐你注意形象啊!”
“别废话,赶紧把她给我弄走!”
“哎呀,我说了,可这人一根筋,不听!”凌深颇为无奈。
Lisa姐皱了皱眉,出口却是娇嗔:“那你一直帮着人家,不是凭空让她误会,现在不夜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护着她,明着不说,背地里都传你其实是喜欢小孤,只是碍于木小姐的面子不能这么快移情。”
“有这事?”凌三显然笑得开怀。
Lisa姐眼波流转,问道:“所以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凌深道:“也就一个小姑娘,还欠着债呢……周庆霖以前帮过我,我替他养女做些什么也不为过。”
“当真如此?”
“嗯。”
Lisa姐无奈:“好吧,我就替你保她。”
于晚出了房门,赶忙掏出手机打凌深电话,可是一直忙音状态,急得她火烧火燎的。
终于在第七次的时候接通了:“凌深你快帮帮我!”
“别急。”凌深的语气仿如他胜券在握:“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于晚立马松了口气:“你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凌深颇为自得道:“我向你保证过要护你周全就必定能够实现。”
于晚轻笑:“谢谢。”
“应该的。”凌深顿了顿,犹豫着开口:“你之前跟我说曾听到白玫电话里一个男人唤她阿娴?”
于晚紧张地看向四周,往洗手间方向去:“对,听声音有点像我爸爸那一辈的。”
“嗯。”凌深道:“我派人查了,她在老家有个小名叫阿纤,纤细的纤,不是娴,但是你也别轻易放过这个线索,或许所谓娴也是他们混淆我们视听的手段。”
于晚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我会继续留意的。”
“嗯。”凌深正要挂电话,突然又问了句:“是不是有人背后说我看上你了所以才没有出面阻止你继续留下来?”
于晚即刻解释:“我不知道她们怎么就这么想了,我不是有意的……”
“你大可光明正大地用我的名字。”
“啊?”
凌深道:“遇到难处,用我的名字不要心虚,也不用顾及木溪。”
于晚忐忑地说道:“我、我不是顾及木小姐啊,是Lisa姐跟我说最好别提你。”
“她也是担心因为我和木溪的事导致在凌木两家都不讨好,不过你不能听她的,我们关系越扑朔迷离,娴才越会注意你,才有可能露出马脚,你才有机会找出她。”
“嗯,我知道了。”
于晚挂断电话,有了底气,便径直往客人那包厢去了。
不过到了门前,她还是忍不住害怕起来,不知凌深这次又要如何替自己解围,正犹豫着,不由偷偷透过门上的厚玻璃往里看去,令人惊奇的是,长沙发上竟只坐着一个人,隔着蒙蒙的烟雾,只能瞧见他歪着身子看着手机的侧影。
于晚深呼一气,做好准备后勇敢地迈出了脚步。
尼古丁的味道很浓,不知客人在等待过程中抽了多少根烟,于晚不禁咳了一声,她强自按下窒息感,问道:“是您叫我吗?”
黑暗中,客人将手机收起,却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猛然仰头干了一大杯酒叫于晚骇地顿时心跳加速。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又问了句:“请问,是您叫我吗?”
“小孤?”客人低哑着嗓音吐出两个字来。
他的头埋在胸口,加之灯光昏暗,于晚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强烈的熟悉感迎面而来,她正待唤人,不想对方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带上了沙发。
“啊!”于晚惊地大叫。
“我以为你都习惯了。”周庭修的唇贴在于晚的耳边,浓烈的酒味缠绕在两人鼻翼之间,于晚一时愣怔,唇瓣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周庭修冷笑一声:“这就不知所措了?”
于晚回过神来,立马将人推开:“哥哥怎么是你?!”
“亏你还敢这么叫我。”周庭修咬牙切齿。
于晚瞬间哽咽起来:“我、我没犯错……”
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眸,周庭修恨声道:“没犯错?那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有、有人来救我的!”于晚立马解释。
与此同时,包厢里突然涌进一波人流,闹哄哄乱糟糟的。
“白玫!白玫呢?!咦,不是这个包厢啊!呦,这谁?长得跟良家姑娘一样,怎么?不夜城什么时候进了这样的货啊?”
其中一人被大伙儿抬着,醉醺醺地眯眼瞧着于晚,还不顾同伴劝阻,往于晚和周庭修中间坐了下去:“小姑娘看着挺干净,不知道里子是不是也同样干净。”
“你说什么?!”周庭修一记重拳送了上去,那人痛地哭爹喊娘。
他的同伴开始闹起来,纷纷上来讲理,有人作势动手。
于晚大惊,连连道歉。
那伙人暗自交递眼色,虽然没有打起来,但是嘴上仍不饶人。
周庭修本是气愤,此刻更是怒火中烧,当然不肯罢休,只是于晚在他发作之前立即拉住他低声说道:“他们是救我的人。”
周庭修斜眉看她,于晚见他不信,只得硬着头皮朝那几个客人躬了身道:“我知道你们是三少派来的,谢谢大家了,不过现在可以散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几个还未及反应,于晚便羞着脸拉起周庭修的手跑了出去。
站在包厢外看热闹的几个姐妹纷纷让路,于晚对最前边的一个少女道:“麻烦帮我向Lisa姐请假。”
这位少女便是周庭修第一次来不夜城时给他引路的小秋,她认出了周庭修,更是醋意大发:“你不打算为三少守着了?”
不待于晚回应,小秋又道:“吼,也是,这位公子看上去也是多金多贵的主儿,而且……”
周庭修没让她来得及把话说完,一记眼风冷冷扫过,凌厉凶狠,竟吓得小秋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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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周庭修一言不发地在前边疾走,于晚吃力地跟在身后,她不断解释:“哥哥,我真的没有犯错误,你相信我。”
可是她不明白,就这么一句话便引地周庭修妒意满怀。
“哥哥,你走慢点!”于晚看着周庭修渐行渐远,终于大声唤道。
周庭修后背一顿,却抵挡不住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方才的场景,原来于晚早已经在他不知不觉间有了新的生活和保护伞,而她的新世界里自己也许可有可无。
周庭修悔意歉意妒意如滔天巨浪汹涌翻腾,他的脚步停不下来,思绪混乱,完完全全没了理智。
可他究竟是心心念念满是于晚,待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时,周庭修立时慌了心神。
“晚晚!晚晚!”周庭修沿着原路返回,凌晨的夜空荡寂寥,他不放过每个角落每个声音,终于在一个小巷子口听到了于晚的呼唤。
面对着三个持棍的小混混,周庭修觉得自己的犯罪因子即将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