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她姨娘的身份?!
闻姨娘情绪激动起来,嘴唇颤抖着想要立时说些什么来反驳、斥责。
可还不等她想好如何开口,就又听顾宝瑛没事人一般的脆生生道:“姨娘还请听我继续往下说,我倒不是说有多么的看不起做妾的,毕竟有人生有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我是同情。”
她于是就只得按捺着情绪,继续往下听下去。
顾宝瑛也继续往下说下去:“这给人做妾,总归是个一巴掌拍不响的事情,巴巴凑上去给人做妾的女人卑微,这纳妾的男人也是犯贱,明知道家里有一位正室了,却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于是一刻不停的纳妾,搞得后宅乌烟瘴气的……
“所以我一直认为,纳妾一事,大错始终都在男人身上。”
“且不说这男人纳妾如何,总归这世道就这样,男的只要有那本钱,大多都是来者不拒,像我父亲那般只有我娘一人,从不纳妾的,到底只是少数,要说起来,当年顾家在江南也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户,我娘却只是一个家世普通的绣娘,按理说,我娘的家世,是怎么也够不着顾家的门楣的,可我父亲依然迎娶了我娘,说到底就一个‘情’字。
“然而这情深情浅,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父亲肯这样对我娘,将她奉为正室,而不是听从家族的安排,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只把我娘纳作小妾宠着,也没有使我成为小妾生的女儿低人一等,正是因为他对我娘,乃是用情至深至极。
“但是那些妾室呢?便是夫君对她再是情深、在家中再受宠又如何?难道小妾生的儿子、女儿,就敢将姨娘叫作母亲了?难道夫家的那些亲朋好友家里的夫人、太太,就愿意跟这些妾室来往了吗?不能吧!
“这就是妾室引人同情的可怜之处,然而又有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一个人认不清形势,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处境,想那些不该有的非分之想,那就不是可怜,而是极其可恨了。”
顾宝瑛始终不疾不徐,慢慢悠悠的道,“说了这么多,也是因为明年开春,我就十四岁了,最多一两年,我也要嫁人了,我既然要求知砚大哥决不能纳妾、收通房,也就更不该继续跟姨娘一个妾室来往下去,免得失了彼此的体统。”
而这些毫不避讳的字眼,便如那巴掌,一下下或轻或重的掴在闻氏的脸上,叫她面上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的交替变换着颜色,着实是受了好一番羞辱。
这些话,平素断没有人敢在闻氏跟前说,可这不代表,闻氏真就对此一无所知。
相反,她心里很是清楚,每回姜湛的那个正室,那个出身自茂县一个大户人家的沈七太太,是如何用那种跟宝瑛此时极像的轻鄙眼神睨着自己,那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不屑。
还有那些每回来姜家作客的太太们,亦是如何挑剔而轻慢的跟自己划清界限,连多说一个字,都嫌坏了她们的兴致。
即便姜湛待她再好,再抬举她,这些太太们仍是不会拿正眼看她,而她的儿子子衡,每回对着她,也只能称呼一声“姨娘”……
就因为她是妾。
这些她都知道。
可她就是不甘,她就是要争一口气,她想证明,姜湛待她就是用情至深的!
然而事实却是,姜湛纳进府里的小妾,一日比一日多起来,姜湛待她是极好,可却不是唯一,这仿佛就是一种活生生的羞辱,叫她心中那些自诩的情深爱重,变得无比的难堪!
也正是因此,她绝望的跳了楼,谁知竟然没有死成,只是断了一双腿……
那时候,她以为会得到姜湛的怜惜,可到头来,却只见到姜湛阴沉的神色,那双她最喜欢的总是带着深情笑意的眼睛里,更是盛满了失望……
随后,她就被姜湛送到了外头,如同养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那般,安置到了这处宅子里。
起初她恹恹的根本就不想活下去,后来,她开始怀疑自己费尽心机的嫁给了姜湛,不惜做妾,可到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她想要的,根本就没有得到……
更不用说,如今竟被一个连门第都没有的小丫头,这么毫不客气的羞辱一顿。
闻氏脸上难堪的咬了咬唇。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姨娘应该也已经清楚,我不欲再跟姨娘来往,跟四爷没一点关系,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顾宝瑛盯着闻氏,说完便起身,打算离去。
“顾宝瑛!”
然而,闻氏这时候却终于出声,干涩的嗓子,带着几分喑哑难听,低低嘶吼一般恨恨道,“我便是一个妾室,你便再是看不起我,可我到底也是姜湛的妾室,是你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你敢如此对我口出狂言,就不怕我报复于你?”
“姨娘还没看清楚吗?就拿你如今的情形来说,我还用得着巴结你吗?连姜家的大门都回不去……想要报复我,那还不如先好好想想,该如何回到姜家的后宅去,把自己的地位先稳住了再说……”
顾宝瑛讥诮的扫她一眼,末了,又似笑非笑的道,“还有一句话,我是一直想问,当初姨娘为了嫁给姜七爷,叫四爷退亲,是真不知道,四爷一直喜欢你吗?还是根本知道,却故意利用他对你的这片真心?”
一袭话,顿时说的闻氏面上惨白如纸,只仿佛觉得,自己心底最深处藏着的那点最卑劣的心思,都被顾宝瑛给毫不客气的刨了出来,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了……
说完这些,顾宝瑛便干干脆脆的走了。
身后,闻氏回过神来,便是发狂一般大叫几声,将屋子里的东西又摔了个稀巴烂。
而顾宝瑛出了这宅子的院门,便深呼一口气,随后扶着墙歇了好一会儿,却是腿都要软了。
阿松见她这样,倒忍不住对着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来:“顾小娘子,往前是我轻看您了,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心中头一位的大英雄!您对闻姨娘说的那些话,便是我们四爷心里也是那样想的,却从不忍说出口呢!您实在是英勇!小的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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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勇什么啊!”顾宝瑛小脸上先前的那些轻慢、鄙夷的神色全都褪了个干净,此时幽怨的眼神儿瞥他一眼,满是无奈的哀哀道了句,“这下,我算是为了你们四爷一句话,把闻姨娘给得罪死了!”
她咬唇懊恼,却又没有办法。
闻姨娘与她不同。
她是吃软不吃硬,可闻姨娘,却恰恰是个吃硬不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