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当午的太阳*辣地晒着,庄善若还是觉得从心底泛出了一股寒意来。
鸾喜握了嘴咯咯地笑了几声:“善若姐,你难不成也怕了?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怕呢!我若是你必然选绑火柱上烧了——多好看哪,那火烧得红艳艳的,能将半边天都烧红了。到时候那些边上村子里的人都过来看,有好日子没看过这样的好戏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我书读得少,善若姐也别笑话我。哦,是了,那个时候我定叫人给善若姐裁了大红的衣裳穿了,凤凰涅盘,是这个话吧?”
“你就这么恨我?”
“我们姐妹情深,又怎么会恨你,我是成全你!”鸾喜笑容一收,目光便冷得吓人,“等你烧着的时候,你那好表哥好情郎一定不忍心独活,说不准也冲进火堆里陪着你一起烧呢!我记得有梁祝化蝶的故事,你们两浴火重生,也是美得很。要不然,凭了许陈氏那老虔婆的性子,知道你外边有相好的了,就是再看不上你,也得拖着你不放。”
庄善若听到自己被烧犹可,听到伍彪陪她殉情,杏目圆睁,喝道:“我竟没看出你的心肠这般歹毒!”
鸾喜一拍扶手,撑起身子前倾:“我也没想到贤良淑德的善若姐竟然会偷情!”
“你不用拿这顶大帽子来压我,我与伍大哥清清白白,没做什么苟且的事!”
“哦。是吗?”鸾喜又将后背靠了回去,嘴角漾起嘲讽的笑来,“我怎么记得你是大郎明媒正娶的媳妇。却趁着丈夫不在家的时候,与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到底有没有苟且之事又有谁在乎?这顶*荡妇的帽子你可是戴定了!”
“你若是怕我泄露了你的秘密,对付我就是了。伍大哥对这个事一无所知,也不必再牵扯到旁人。”
“好一个情深意重!”鸾喜话音一转,突然变得幽怨了起来,“你和你的好表哥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可曾想起过大郎?”
“大郎?”
“是。那个为了你赴考又为了你弃考的大郎,那个早就被你抛诸脑后却无怨无悔的大郎。那个为了你写下若无善若,功名于我如浮云的大郎,那个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风餐露宿苦苦支撑的大郎,你可还记得?”
庄善若心中不由一阵愁苦。面对鸾喜咄咄逼人的目光,道:“我与大郎的事不是外人能够轻易置喙的。”
“是!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可你这个所谓的内人又何曾做过对得起他的事来?”
庄善若对许家安始终怀着一丝愧疚,既然无法回应他的深情便只能当做看不见。
鸾喜眼中闪闪有泪:“你忘了,我却都还帮你记着。那一年你们刚回连家庄,我烧了条红烧鲤鱼,你不过是多夹了几筷子,大郎便巴巴地替你下到柳河中去捞鱼,不慎滑入水里。呛了水高烧了几日。”
庄善若心中微动,眼前不禁迷蒙了起来。
“后来,大郎在荣先生那里教课。我有一次偷偷地躲在窗后看他。他正好讲到老子的上善若水。你没看见,他对着那帮半大孩子,又不像是对着那帮孩子,脸上突然浮起的那种温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庄善若知道那是她名字的出处。许家安在私塾的时候早出晚归,她还暗自庆幸能够避开了他。没想到……
“有一回老爷宴请,我在一旁陪坐。大郎不像二郎。很少到宗长府上来;即便是来了也只是默默的,从来不多说什么。可偏偏那晚,我记得很清楚,老爷准备了顶好的女儿红,可他却问有没有梨花白。我留心事后去问了他,才知道你喜欢那梨花白的名字,喜欢那梨花白的清冽——你喜欢的东西,他就记得那么牢。”
梨花白,庄善若的记忆被拉了回来。许家的后院柴房的床底下还藏着小半坛子,也是许家安从宗长家带回来的。那时天气苦寒,柴房又四面漏风,她少不得要呷一口酒来去去寒气。
鸾喜两个嘴角深深地往下撇,露出凄苦之相来:“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不论是生病前还是生病后,我就像是院子里的一棵树,或是墙角的一把笤帚,有或者没有,在或者不在,对他来说关系都不大。”
“大郎……”庄善若艰难地张了张口,“我们这段不过是孽缘,若是他好好的时候,必然忘不了连双秀。”
鸾喜便笑:“善若姐,你是不是好得意?你弃之如敝履的男人,我却只能一直伏在尘土中仰望?我不顾廉耻、不择手段地做了这许多事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接近他,让他看看以前的那个烧火丫头喜儿早就脱胎换骨了——如果他不是那么早就认识了我,他未必不会喜欢我。”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我偏就喜欢勉强,你又奈我何?”鸾喜勃然大怒,秀气的眉毛竖了起来,“我是恨你,恨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这样牢牢地抓住大郎的心;我也恨自己,为了他什么不堪的事都做尽了,却始终换不得他的心。”
庄善若被太阳晒得整个人发蔫,心里又是一阵阵发苦,站着便有些摇摇晃晃了。
“你一定奇怪,怎么你和你那好表哥的事瞒了这么许久,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漏了馅儿。”
庄善若强压住眩晕的感觉,道:“是你安排的?”
鸾喜得意地一笑:“只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我本就疑心你和伍彪,只可惜抓不到什么证据。许宝田是条听话的癞皮狗,只要给银子,你就是让他按上狗尾巴摇给你看他恐怕也是愿意的。”
“我本早该想到,你既然能害得了三姨太,做这样的事自然是驾轻就熟了。”庄善若不禁回想起容树媳妇告诉她曾经看到许宝田和宗长府上的管事的在偷偷摸摸地说话的事。
“嫣红?你猜出来了。若是她安安生生的,我也能放她一条生路——不过话说回来了,若不是她春心萌动,即便我有害她之心,也找不着什么机会。”鸾喜不以为然,“你比她聪明,比她会隐忍。要不是因为黑将军的事,我几乎就要放弃了。”
“黑将军?”庄善若突然一阵挠心挠肺的痛,“也是你杀的?”
鸾喜摇摇头:“我杀条狗做什么?只不过我让许宝田下一剂猛药,看看伍彪到底会不会替你出头……”
“你好歹毒!”庄善若连啐她一口的力气也没了,原来黑将军就是这样枉死的。
“歹毒吗?我不觉得。”鸾喜轻轻地转动着左手中指上那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淡淡地笑道,“要想在宗长府里活下去,就要学会歹毒,这是一项生存的技能。”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也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既然大郎不知道什么缘故有意躲了起来。那他看着你被大火烧了会不会冲出来救你!”鸾喜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我真是好奇得很,也不知道那天会有几个男人来救你。”
“你无耻!”
“无耻就无耻吧,总比你道貌岸然当了人的面连相爱的男人也不敢认的好。”鸾喜又闲闲地呷了口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就要敢于去承担。”
“这话倒也可以放在你自己身上。”
“善若姐,这点你别担心,我比你想得开。我这一年多过得比我先头十三年加起来都要好,即便是明天就东窗事发,我也不怕什么,大不了是一个死字。”
“你难道就不为你的孩子想想?”
“孩子?”鸾喜的面庞有过一丝扭曲,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生的才是孩子,念祖还有我肚里的这个,不过是用来固宠的工具罢了。到时候,连我自个儿都没了,我还担心这些个工具做什么?”
庄善若哑然,难道鸾喜对许家安那无望的爱真的能够毁灭她人性中所有善的因子吗?这样毁灭性的爱,实在是太可怕了。
“怎么不说话了?若是渴,你求我一声,这里有上好的碧螺春尽着你喝。”鸾喜冷笑着。
庄善若身子晃了又晃,终究勉力撑住了,道:“鸾喜,我可怜你!”
鸾喜眼睛睁大了,又倏地眯了起来:“我明白,你不甘心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怎么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真该让大郎来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善若竟然变得这么丑陋!”
庄善若笑:“我可怜你没被人真正爱过,也没懂得怎么去爱人!”
鸾喜被庄善若的态度激怒了,她腾地站起身子,伸了手指着庄善若道:“我就是个可怜虫,我知道,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不过你也比我好不了多久,等下我就去求老爷,等到九月一到,就开祠堂来惩治你!你可别想着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
“鸾喜,你这又是何苦呢?”庄善若觉得天地都摇晃了起来,在晕倒的前一瞬间,她听到了鸾喜的回答。
“这辈子我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男人了,我拼了命也不让你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