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在宗长府上的柴房中呆了整整三日。
每天一到中午和晚上饭点的时候,便有人将柴房的门推开一条缝儿,丢进两个冷馒头和半瓦罐水来。
庄善若因为焦虑,已经没有饿的感觉了。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进食,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不能应付接下来棘手的事情。又冷又硬的馒头被她草草地咀嚼两口咽到空空的肚里,似乎还能够听到声音。
庄善若不记得那日自己晕倒后是怎么回到柴房的,不过她晕倒之前鸾喜咬牙切齿说的那句话倒是清清楚楚地刻在了她的心上——这辈子我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男人了,我拼了命也不让你如愿!鸾喜那种毁灭性的爱不仅仅毁了自己,更是会殃及池鱼。
庄善若机械的一下一下地咀嚼着冷馒头,透过柴房的门上小手指般粗细的缝隙,看到外边的天色依旧没有暗下来的意思。柴房又小又闷,靠近墙角码放了密密匝匝的劈柴,散发着腐朽的气味,更有不知名的虫鼠在劈柴的缝隙间进进出出。庄善若努力地将自己的身子避到门边,这一小块还算是干净的地方是她三天来的存身之处——至少透过那条门缝还能呼吸到些许清新的空气,若是运气再好些,还能感受到时有时无的清风。
庄善若将那两个馒头咽完,这才双手捧了那个瓦罐将里面的半罐子水咕咚咕咚地灌到肚子里——对她来说。水远比食物更重要。
伍彪被关在哪儿?他到底怎么样了?——可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庄善若想起她和伍彪被拘到宗长府上整整三天了,张得富在工地上自然是知晓的,张家人知道了会不会将消息传到榆树庄?许家玉怀着身孕。许陈氏连许家安失踪的事都瞒着她,必然不会从她这边将消息漏出去的。
不知道怎么的,庄善若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转过王有虎、王有龙、伍大娘、贺三、贺六、芸娘等人的面庞,每一个都是亲亲热热,只可惜势单力薄,全都无法与根基深厚的许家宗族抗衡。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庄善若知道,鸾喜既然说得出。必然是做得到的。她已经看过许家安最后留下来的那封信了。许家安在那封信中将对她的挂念隐藏在字里行间,可是由鸾喜的眼睛看来。每一字每一句不啻是她的桩桩错处,最终那句“若无善若,功名于我如浮云”便是火种,在她的心里燎成一片嫉妒的火海。所以。鸾喜便处心积虑地收拢了许宝田定要拿住她的错处……
庄善若叹息了一声,发现外边的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终于等来了一丝微风,稍稍吹散了柴房里腐朽难闻的气味。
若是想要扭转乾坤,所有的希望便落到了郑小瑞的身上。
庄善若唇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来,造化弄人,原先她避之不及的玉面阎王郑小瑞竟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若是许家安还在周围几个县里,凭了郑小瑞的势力财力加上与三教九流庞大的关系网,即便是一根针也能找出来。更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
可是,郑小瑞未必能应承下这个事来,即便是碍于在京城的许德忠的脸面应承下来了。也不一定会费心费力地去找。毕竟,许家安与他之前的过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
庄善若心中一跳,若是连双秀开口的话……她赶紧将自己的这个想法掐灭了,又何必去打扰那个可怜的女人呢。
庄善若觉得气闷,她被困在狭小的柴房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可是即便没有被困住。她也像是一只无头苍蝇找不着努力的方向。
盘活这局死棋的关键便是许家安,可是他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遍寻不见了。
大郎呵大郎,你到底在哪儿?
庄善若喃喃地念着,透过门边上的缝隙看到宗长府上掌灯了,遥远的橘色的灯光也给这个肮脏晦暗的角落带来了些许光明。
院子里传来了悉悉索索衣料摩挲的声音。
庄善若腾地站了起来,将脸扒在门上的那条裂缝前。果然,连着三日,每当掌灯时分,宗长府上的两个老年仆妇便坐在这个院子中管束着她。
“啪啪啪!”庄善若使劲地拍着柴房的门,直将手拍得生疼。
那两个仆妇本坐在通风处的小杌子上,一边闲聊一边摇着手里的大蒲扇,听到声音厌烦地朝柴房看了两眼。
“大娘,大娘!”
“哪个是你大娘,我可不敢当!”其中一个胖仆妇一翻白眼,将肥胖的两只脚叠了起来,依旧不疾不徐地摇着蒲扇。
瘦仆妇要善良一些,道:“你这媳妇,安生点!”
“大娘,好心有好报,再给我点水喝吧!”庄善若焦渴难耐,更想趁着讨水的机会从她们两个口中探听点消息出来。
胖仆妇没好气地道:“不是晚饭的时候刚送了一瓦罐水进去,你省着点喝,谁耐烦伺候你!”
庄善若不说话了,只是继续执拗地拍着门,震了自己一身的白灰。
瘦仆妇犹豫着站起身子,胖仆妇一扯她的衣襟,道:“理她做什么?要不是我们俩摊上了这个好差事,这几晚和刘婶她们几个摸牌九不知道多快活,还指不定能赢几个吃酒耍的钱呢!倒在这儿陪着这个不要脸的灾星,没的晦气!”说着,还狠狠地咳嗽了两声,往地上啐了口痰,又伸了一只胖脚碾去。
庄善若气不过,继续将门拍得山响:“我不过是要点水罢了,你不给就是了,何必口出恶言!”
胖仆妇惊奇地啧啧了两声:“你还当你是四姨太请过来的座上宾哪?连裤腰带都系不紧的贱人,竟然还有脸嚷嚷。”
瘦仆妇见胖仆妇声音洪亮,生怕惊扰了管事的,赶紧打着圆场道:“你这媳妇,你先忍耐些,等会我给你送点水过去!”
庄善若知道鸾喜定然会污了她的名节,却未曾料到她在旁人的口中竟是如此的不堪,心中不免灰了一半,连拍门的力气也没了。
胖仆妇又道:“你管这些事做什么?她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就是想蹦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瘦仆妇压低了声音道:“这儿离四姨太的院子近,若是一味地闹腾起来传到四姨太的耳里,你我少不得又落一顿骂——四姨太心里头不爽快,还是少触霉头的好。”
胖仆妇哼哼唧唧了几声不说话了,只听见大蒲扇呼啦呼啦地摇着。
庄善若听到四姨太不爽快的话,心中生疑,便坐在门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沉默了半晌,胖仆妇又道:“四姨太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听说对底下的人也好,出手又阔绰。我家红儿在她院子里当差不过半年,这打赏的银子足足攒了有五两。”
“那也是红儿这个丫头有眼色会做人。”
胖仆妇难免得意:“听我家红儿说,晌午的时候四姨太得了那消息,哭得晕过去了好几回。老爷急得什么似的,快马加鞭请了县城里有名的郎中,给施了银针才救过来的。”
庄善若心中一警,更是将耳朵贴到了门缝上。
瘦仆妇只会叹息了:“呦呦!”
“你说四姨太和许大郎不过是同宗的堂兄妹,却是比那正经的嫡亲兄妹还要亲。听说四姨太这会子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老爷劝着,才勉强喝了几口薄粥。”
“那是她心善。”瘦仆妇接话道,“要不然除了太太,怎么就她生了一个又怀了一个呢?这叫善有善报!”
胖仆妇嗤笑了一声,这笑声在黑暗中特别的刺耳:“我说老姐姐,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哪?满府里都传开了,这四姨太原先没进府的时候在许大郎家里住着,若说他们没有什么首尾那是打死我都不信的!也亏得她年纪轻轻使得好手段,将老爷哄得滴溜溜地转,就是天上的星星若是四姨太说一声好,老爷恐怕也会差了人搭了梯子给她摘回来。啧啧,若是红儿能学了她一两成手段……”
瘦仆妇赶紧“嗐”了一声,止住了胖仆妇的话。
“怕啥,这儿就你我两个。”胖仆妇往柴房方向呶呶嘴,“还有里头那个也没几天活头了!”
庄善若闻言,像是有人拿冰水从头顶上浇了下来,心中不由凉了半截。她原先听着那两个仆妇闲话,说到鸾喜伤心过度,模模糊糊地猜度着,又不敢相信。此时,听了胖仆妇这话,倒是大半坐实了她的猜想。
果然,胖仆妇又道:“那柳河里捞起来的尸身被水泡了这么多时日,天气又热烂得又快,我看就是许家老太太过来辨也是辨不出来的。”
“可不是这话!我听说,那尸身虽然早就烂得面目全非,不过身上穿的戴的使的,全都是许大郎的,竟没有一样错的;样貌虽然辨不出来了,那高矮胖瘦大形总不会变——连人家亲娘都点头认下了的,哪还会出错?”
“听说这许大郎前两年就掉进柳河过,好不容易救回来。这人哪命里自有定数,该在沟里死坑里死不了……”
庄善若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四肢发麻,整颗心麻痹得像是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