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城,经京师密云卫一路向北,辽宁广宁左屯卫、辽东都司一一迈过,最后进入建州卫。图克海出身军籍,加之身份特殊,因此从南至北,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引着少筠一路见识了帝国东北林立的大小军卫。
九月初,离京近两个月后,少筠走进了建州女真部。
建州女真接临辽宁,面朝朝鲜国,北边即是面海的海西女真部。与海西女真隔着小兴安岭的是蒙古诸部,包括大名鼎鼎的朵颜三卫。
离京北上的这两个月,图克海常常在马背上指点江山,语气豪迈且蓬勃。为了能和图克海并驾齐驱,少筠与侍兰侍菊小七都学会了骑马。也正因为少筠骑在马背上,与图克海并辔奔驰,她因此熟识女真部、兀良哈部、朵颜三卫等部族的来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抵达建州卫后,少筠按捺不语,图克海也没有多问少筠一句关于盐的事情。后来图克海一寻思,觉得少筠颇为奇怪。但他生性豪迈,以为少筠只是对他还有戒心,因此大笑着邀请少筠走一走他们建州女真部所驻扎的一些卫所。
少筠心中求之不得,因此笑着答应了。但这一次,老柴、容娘子还有两个孩子都留在建州卫修整,余下四人跟着图克海开始往西北方向走。
一路任侠逞勇,图克海心中有些恼火少筠,故意将少筠引至小兴安岭山麓,而这里已经远远的离开了建州女真部,抵达兀良哈部与海西女真部交界处。
少筠仿佛浑然不觉,领着侍兰侍菊小七,一路跟着图克海奔驰,直到过了努儿海卫,远远的看见了小兴安岭那植被茂密葱郁的山脊。
时值秋天,天高地远,水草枯黄,真正是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眼前景象,正是幼时爹爹一脸神往所描述的。爹爹,小竹子最后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两淮故土,来到这儿海阔天空,你看到了么?
看着少筠一脸平静的赏风景,图克海不淡定了,牵着马走过来:“云娘子,你听我说过咱们女真人和鞑子的故事,你知道这儿是……”
少筠看了图克海一眼,笑了笑,也没有着急着说话,只牵着马散步起来。
辽东的秋天,确实昊天高远,草木枯黄,叫人心胸为之一阔!
图克海紧紧皱了眉,正要说话时,天空一道黑影扑棱棱的飞驰下来。图克海抬头一看,便举手吹了一声哨子,接着带着皮套的左手伸了出去。下一刻,一只精神抖擞神情凶戾的海东青“哗”的一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少筠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图克海眉头舒展,便笑道:“图大哥,想来方圆百里,也没有什么鞑子吧?”
图克海从前兜拎了一块肉出来,远远抛开,惹得那海东青又是“哗”的一声扑飞出去。这时候图克海才笑着说:“连你也知道这奴才的脾气了!你既然知道这头靠近鞑子,想必也知道这里离开建州部很远了,你不怕?”
少筠将马缰交给小七,拍了拍手,笑道:“不怕,我就是想来看看。图大哥要是乐意,我还想去看看海西女真部。听说那儿临海吧?”
图克海沉默了,表情上清楚的写着自己的纳罕。少筠走近他,清清楚楚的说道:“我眼下没有盐给你。”
图克海眼神一暗,好像全部希望都倒空了一般,紧接着又变得有些粗暴的:“走了一路,你看了一路,感情就是忽悠我?这可是咱们女真人的地儿!”
少筠点头:“这一路,图大哥你告诉我辽东的事,我岂有不知道?既然知道,我还安之若素,必然自有道理,图大哥不如听我一句?想来这一路,你想问我想了很久了吧?”
“你说!”
“我眼下没有盐,但是这一路行来,我很清楚,出了京师往北,除了宁远卫等少数几个临海卫所能煎盐外,广袤如同建州卫、海西女真,只怕都没有一处能煎盐?”
图克海点头:“辽宁临海那几个卫所所煎的盐都流不出来,所以才有海盗走私。我们建州女真、海西女真,还有极北面的北山女真都深受其苦。往南朝廷没有海盐给我们,往北鞑子占据了青白盐,不然我又何必每年都跑一趟天津三卫?哎!”
酸苦甘辛咸,五味之首就是盐!早在春秋战国时代,盐商就已经是运营财富的高手,历代盐商,都是开山劈石创造奇迹的小人物!她桑少筠必定要在这里闯出一番海阔天空来!
少筠成竹在胸,自信之余平添一份厚重:“图大哥,你肯信我,所以带了我一路,直到辽东。既然如此,我必定信你,所以我不害怕你将我引至兀良哈部。我眼下没有盐不错,但我有能耐弄到盐也没错,所以我才想让图大哥带我走一走海西女真部。就是不知道你跟他们的交情如何?”
图克海想了想,颇为大方的说道:“既然你肯叫我一声大哥,我掏心窝子的话也不怕说。这一路你也看见了,大哥我在京城里是军籍,每年都要进出辽宁几趟,别说建州女真、海西女真是我的族人,就是辽宁煎盐的那些个卫所,我也摸得一清二楚。只是,说到钱财的事儿,一次两次能凭借交情,多了,意气也不能当银子使唤。妹子,这一路,你叫大哥我心里直打鼓啊!”
少筠笑开:“既然如此,我心里有数了!今年指望不上,明年,我叫图大哥再也不会发愁。”
图克海摇摇头,很是忍不住的:“看妹子你东奔西跑的,大哥实在不明白你要干什么!难不成还能凭空变些盐巴出来?奇了怪了!”
少筠抿着嘴低低的笑着。
那边小七走上来,笑嘻嘻的:“图大哥!咱们竹子不是人!”
图克海一愣,正没法说话的时候,侍菊抢白小七:“呸!不是人是什么?瞧你胡说八道的!”
小七摇头晃脑的:“图大哥,你是没见识过咱们竹子!你只瞧瞧哪个姑娘家敢半夜拦你的马?”
图克海呵呵一笑:“是少有了!最少有的是手上啥都没有就敢让我带着上路!也不怕我火大了做了你们!哎!也罢,我就信你一回!”
“大哥您真得信咱们竹子!”,小七抢话道:“竹子不是人,是竹子托生的竹仙,她说能办的事儿,一准能办。要是她都办不下来的事儿,那大哥你也办不下来!您呀,只管信着我家竹子,别犯思量吧!”
两句话说出来,图克海呵呵乐开:“小七忠心!好样的!”
小七还要再说话,侍兰忙拉着他:“小七,别贫嘴了,去把马拴好,拿点儿水和干粮来。”
小七答应了,少筠看了看他的背影,又转向图克海:“眼下入秋了,我听闻这边的冬天十分寒冷,去海西女真的行程得赶紧安排。还有一件事,是我一定要做的,我也不怕大哥骂我厚脸皮。”
图克海想了想,觉得横竖自己今年是再无能耐弄盐得了,就权当休息一段时间,因此虽然心里十分忐忑,却还是问:“你还要做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少筠想了想:“我姐姐。上回出关走得急,没能细细打听宁远卫那几个临海煎盐的卫所。我姐姐原先是灶户,后来因为私盐犯了法,发配到辽东卫所服役煎盐。大哥你熟识卫所里的人,帮我打听一下。如果你不愿意,我自己去找,大哥给我写个字条就行,如何?”
图克海拧着眉想了想:“你姐姐是灶户,那你不也是灶户?”
“我是灶户!”,少筠说的平淡:“你也不用问我来历,能背井离乡的,不是什么好事。但你既然知道我是灶户,就该知道,盐这个事,没有人比我和我姐姐更熟了,有我们姊妹在,你的盐,跑不掉。你肯千里带我出关,那就信任我!”
少筠说的斩钉截铁,图克海听了,心中突然大石落地一般稳当。他想了想,豪气冲天的:“好!我信你!我这就去打两只山货回来,吃一顿,日后我信你,绝无二话!”,说着图克海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看见海东青扑下来的同时,取下背后的弓箭,招呼小七:“小七,来跟着我,叫你见识我的能耐!”
小七才拴好马,手上拿着水囊走回来,咋闻图克海的招呼,只“嗳”了一声,甩手把水囊丢给侍菊,跟着冲了出去。
侍菊忙不迭的差点被水囊砸了个晕头转向,直抱怨:“臭小子,心急火燎的干什么!看我不收拾他!”
侍兰好笑,又问少筠:“小姐,咱们又想往海西女真部去,又要找大小姐,是要分开么?”
少筠接过侍菊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水之后又递给侍菊:“阿菊早前去过河南河北,也算见识过,这一回我想你出去跑一趟。与人交道这一回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见真章的,你带着小七,跟着图大哥跑一趟。我的心思,你该明白?”
侍兰点点头:“海西女真,只怕比建州女真还渴盐。尤其他们沿海,可煎海盐。”
侍菊听了也喝了一口水,然后点头:“可是咱们没有盘铁,何况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哪来的大片草荡供养柴火?”
少筠浅笑着摇头:“阿菊,你错了,小兴安岭一整座大山在跟前,你还怕没有柴火么?不过,没有盘铁是真的。但是,我们不必害怕!”
侍兰凝眉,有些不明白,侍菊则一拍大腿,叫道:“小姐要晒盐?!”
侍兰猛然一惊,心底喜悦泛滥。没错,晒盐!他们三人虽然没有亲身动手,但跟着荣叔耳濡目染近二十日,法子可是现成的!
少筠笑笑:“北边不比我们两淮,春天来得晚,夏天又短,日头也不毒,这晒盐法能不能成事,就看兰子你这一趟跑得如何。海西女真虽然山高皇帝远,但盐事非同寻常,你谨慎,我相信你能明察暗访出结果来。”
侍兰频频点头:“兰子明白了!那小姐是要带着阿菊南下找大小姐么?”
少筠深吸一口气:“但愿来得及!只要姐姐活着,她不出临海煎盐的那几个卫所。就算姐姐……真的遭了难……”
少筠话到这儿断了,许久她才又接上:“就算姐姐遭了难,南行打通辽东卫所也是迟早之事!”
侍兰想了想:“打通卫所,小姐是怕海西的盐……”
少筠点头:“这里头利益盘根错节,我再也不能鲁莽行事,势必探清其中蹊跷,才好大举行事!”
大举行事!
侍兰侍菊心中皆是一凛,浑身便都热血沸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辽东卷开始了。今天早上办公室没法上网,所以也发不了文。现在发,不过周末我要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