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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无人处,秘密盟约时!

图克海虽然并不知道少筠究竟有什么天大的能耐,但是他濡染关外女真人的脾性,一句“信了”,就信得掷地有声。

努儿海卫过后,因想到还要四处奔波,图克海领着少筠星夜兼程,赶回了建州卫。

回到建州卫后,少筠拜托图克海,让他就近找了户人家安置容娘子和两个孩子。

图克海脑门儿一拍,笑道:“妹子,既然咱们成了一家人,你这家小就索性住到我家里去,跟我额娘一块儿,保准没事!”

少筠心中十分感激,脸上淡淡的:“我落难,蒙大哥盛情,就不推却了。”

图克海嘿嘿的笑,转出去告诉了他母亲和老婆。老柴觑着图克海家里这情形,悄悄拉着少筠:“竹子,人家盛情没错,可咱们不能不掂量着。你瞧瞧这一家子过的什么日子?再加上容娘子和两个孩子,只怕打饥荒。不如匀几两银子……”

这一路进京,图克海用尽人情,他们确实省了不少银子,但眼下一行六个大人加两个小孩,只剩下不足三十两银子。侍兰北上、她南下,还有宏泰的饮食起居,真要算起来也实在捉襟见肘!

容娘子大抵是知道一点儿的,这时候上来对少筠说:“竹子,我没有别的本事,但你只管放心将宏泰交给我,就是叫宝宝饿着,我也不叫他饿着。何况我手上能做点针线活,多少能贴补一点儿这家里。”

少筠左右看着这一路相随的几张脸孔,觉得心酸之余又觉得十分温暖。她笑着对容娘子和老柴说:“图大哥的恩情……兰子北上是要打听消息的,身上不能不留银子,我南下,姐姐就在卫所里,要是没有点银子打发关节,怕也是走不通。咱们落难,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大方一点,生受了,日后记着还上人家的人情也罢了。容娘子,我只能留五两银子给你,你不必轻易拿出来,但求防身。你欠下的情,我日后会加倍还给人家。”

兰子想了想,说:“我拿着十两,余下的竹子都带走吧。”

“哟!妹子说什么呢?”,图克海拿着两件皮裘进来:“放心安置容娘子和两个孩子。我嘛,带着兰子姑娘和小七一块儿走。”

少筠笑笑,半低着头:“我们在这儿算路费呢,我要找姐姐,只怕得花不少银子……”

图克海也皱了眉:“卫所里的那帮龟儿子,不是什么好鸟,你的银子越多才越好办事儿。我留个信物给你,你去找广宁右屯卫里的海蜇头,他多少肯卖我点儿面子,旁的,就看你的造化了。至于兰子……我们女真人实诚,就是讨也能讨个饱肚子,有我在,不会叫他们丢了回不来!”,说着把手里的皮裘很自然的递给了少筠。

少筠接过皮裘,低头定定看了两眼,对着图克海深深作揖:“大哥,大恩不言谢!”

图克海哈哈大笑的挥手:“妹子也是实在人!好啦,吃饱肚子,各自上路!”

……

弘治十四年九月中,图克海领着侍兰小七,一路沿着海岸线北上,直至海西女真最北边与北山女真接壤之地;老柴和少筠、侍菊则一路南下,再次进入辽宁,寻找流放至此的桑少箬及其女儿枝儿。

十月,少筠再次进入帝国边境。

此时的辽宁塑风横吹,冰天雪地中,冬季横扫而来。

少筠从未经受过如此寒冷,根本无法在马背上多呆一分钟。老柴十分心疼,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另外买了一个车厢,驾成一辆马车。绕是如此,少筠还硬将图克海匀出来的一件皮裘给了老柴,自己同侍菊抱成一团,躲在车厢里瑟瑟发抖。

老柴见状要给少筠买一床棉被放置在车厢里,可少筠却死都不肯,气得老柴只能恶狠狠的甩着手里的鞭子,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侍菊知道少筠的心思,也没敢张口,只能在夜宿客栈的时候告诉老柴:“柴叔别生气,买了一个车厢,咱们不剩什么银子了,竹子……竹子不是不爱惜自己,就是惦记着大小姐,横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老柴嗨了一口气,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十月初六,少筠终于抵达广宁右屯卫,不费什么功夫就见到了叫图克海称兄道弟的海蜇头。

海蜇头是卫所里负责盐场里煎盐的军头,大抵相当于两淮里盐场的总催,他模样十分邋遢,但也不是很猥琐。他见了图克海的信物,又拿了图克海给他准备的一些山货皮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对少筠也有两分客气,也没说什么就招呼少筠住下了。

少筠有点儿紧张,几乎是立即就打听少箬的下落。

海蜇头想了好一会才说:“我这儿没有你说的娘们,不过你说的那档子事,大约是年中的时候两淮那件弊案吧?都是同一条道上的事,我大约听说过一些。要说流放到这儿的,不出这几个卫所,只要人还在,咱们也不能徇私,必定是要在盐场里干活的,不过云娘子,这找人,得看你的荷包丰厚不丰厚。”

少筠讷讷,心里十分焦虑,却又不能说出来,只能对海蜇头说:“劳您费心了!这儿没有,下一处总有希望。既然我们一场来到,您又是盐场的军头,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明日我想进盐场瞧瞧去。”

海蜇头一寻思,觉得不无不可,只说盐场里盐巴矜贵,吩咐少筠等人不要妄动歪念。

少筠自然知道当中厉害,忙信誓旦旦的保证了。

第二日,少筠和侍菊收拾的干净利落,连头发都如数的绑紧了,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儿可藏私物的地方。海蜇头一看,哟了一声,叹道:“好生整齐的小娘子!哎呀,可惜脸蛋儿冻得通红!”

侍菊机灵,上前福了一福,十分伶俐的说到:“那也是海爷爷您这儿的食物养人!”

海蜇头嘿嘿一笑:“得,用不着奉承我!就你这张嘴,不怕讨不上饭吃。不过劝你一句,辽宁这地方,不养你们这样斯文的姑娘家,吃得瓷实瓷实的,才好生养呢!”

侍菊满脸通红,讷讷的退回到少筠身边,惹得海蜇头喉咙里咕噜咕噜的笑。

少筠不以为意,笑问海蜇头:“军爷,这儿的兵卫,一年上缴多少盐斤?”

海蜇头一面带路,一面说:“咳,我们这穷山恶水的,能产几斤盐?你可不能拿我们跟你们两淮比!差远了都!”

少筠心中盘算,又问:“那这里的盐都往哪里去?”

海蜇头呵呵的笑:“你以为会有私盐么?有!但卫所里头的盐都做不了私盐。大明的皇帝得有多少边疆将士呢!能煎盐的卫所能有多少呢?我们这里产的盐,就一粒盐花,也金贵着呢。”

因为这边产盐有限,所以才有海上海盗的疯狂走私!

少筠没有再说话,紧跟着就进了一座土房子。

那房子……十分低矮,里头烟熏火燎,又乌烟瘴气!也不知道是谁倒洒了盐卤,流的一地都是!海蜇头看见了也顾不上少筠侍菊,张口就骂,话语里的脏字溜顺,好似比赛似的喷出来!

侍菊有点目瞪口呆,悄悄拉着少筠:“竹子!这景象!”,说着又看了海蜇头一眼:“真是物出主人型,瞧他那邋遢样,他管的盐场还能好到哪里去!”

是呀!想当初她领着兰子阿菊进荣叔的盐场,四五个大盘铁依次排开,直有煮沸天下盐卤的架势,眼前又是什么景象?!总是荣叔为人清爽有纹理,才能带出这样的气势!可惜……一想到荣叔,少筠鼻头一酸,几乎忍不住要掉泪。一眨眼睛,她心中凛然:她曾发誓过再也不会随便掉眼泪!当即只有死死忍住,然后拉着侍菊,低声道:“这地方……去看看他们怎么煎盐!”

侍菊点点头,两人分头查看。

这一看,两人都看出殊为不同之处来!这儿,没有大盘铁!也没有大盘铁下四五个灶眼!这儿只有分散的大约三尺来宽的几个容器,拿架子架着,底下烧火,大致一人管两三个这样的容器。因为规模小,所以盐卤煮沸时乌烟瘴气,熏得一屋子的烟熏火燎。

少筠想走近一点看看这容器到底长什么模样,看火的人忙喝住她,叽里呱啦口气不善的骂人,仿佛是山西的口音。少筠无法,只能退到一边。这时侍菊走了过来,轻轻拉着她:“竹子,你来看!”

少筠走过去,只见屋角里放着一堆东西,隐约就是煮盐卤的容器。少筠蹲了下来,细细一摸,很是惊讶的抬头看侍菊:“竹篾编成的?”

侍菊也蹲下来,悄声说道:“我初时也十分稀罕!你说要是竹篾编成的,不会漏么?底下烧火,还能不烧着它了!后来细细一看,竹子,他们也取巧,竹篾底下抹了一层东西,约摸不漏水,也耐火烧。”

少筠恍然大悟:“难怪这儿那么多烧坏的了!想来这东西不比盘铁耐用,是坏了就扔的,淘汰快,可也十分省钱的法子。”

侍菊点头,左右看看,又凑近少筠:“竹子,这法子不错,咱们可以借一借!”

少筠笑开:“这回来对了!我们三人,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点卤试卤那套法子,多少是知道一点儿的,料想海西那边缺的就是这个!就算晒盐法咱们做不成,盐,我们是不怕的!”

侍菊点头,又把少筠扶起来:“来这一趟,值了!”

少筠有些欣喜,但心底的担忧仍旧挥之不去:卫所煎盐,如此邋遢肮脏,她姐姐怎么扛得住!不行!要尽快找到他两母女!

作者有话要说:两淮大气象,那也是大投入,一个巨大的盘铁费铁十万斤以上,单单这样的投入就非常巨大。早前我一直没有提过,但也算埋了伏笔吧。

少箬母女……反正看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