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凡和尚无论玄妙与否,但他肯定是个十分善于观察的人,他断定我有眼疾,特意准备了绿茶,仅凭这一点就让我感到十分舒畅,养病赋闲的日子能与他聊聊天,终于没那么无聊了。
“大师,我的眼睛现在看见的所有事物都是红色的,看不到三原色里的绿和蓝,就比如您沏的这晚茶,本应该是绿色的,可在我眼里却看不到它,像是透明的。”我跟他叙述了我的病况。
“猴魁金贵,我冲的淡。”
亦凡和尚又在茶碗里填上了水。
“大师,我没跟你开玩笑,您觉得我会是得了什么病呢?”
“色弱吧。”
“您不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此病从眼而来病在心里吗?您有没有一些好的治疗建议。”
“去医院。”
“大师,您这么聊天把话都聊死了。”
亦凡和尚又为我倒上了一杯茶,那茶进到嘴里淡如清水。
他问我,“你觉得自己的病因在哪?”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如我先前所想,也许是因为看了那部人脑计算机所呈现的全息电影,处在那样光亮的环境,看到那么多复杂的信息,当然有很大可能因为视疲劳导致眼睛发炎。可我更觉得是它给我带来了一些心理上的影响,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心里有三个自己在做斗争。其中一个是自我,他认为人脑计算机执行呆板程序所呈现出来的结果是不可信的,并且作为正义的一方,也不允许自己对它产生一丝认同。另一个是本我,他则愿意持一种同情和怜悯的态度看待次元黎明和前君莫迪,认为他们并没有像上一任前君领导时做出极端的反叛行动,不该被单纯的定性为叛乱组织,而且他将前君莫迪看成是光辉正面的形象。最后一个是超我,他是令我思想混乱的根源,总是以一种极高的姿态在中和两种意见,将自我和本我搅合在一起,试图让他们在意见上达到平衡,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亦凡和尚,他觉得我是精神有毛病,眼睛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有时间去医院挂个神经科查查脑子。
“算了,也许散散心就好了。”
我以前也生过怪病,晕血。为什么说这是怪病,是因为我从小没怕过流血,12岁时骑自行车摔得浑身是血,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还跟小伙伴炫耀膝盖上碗口大小的伤疤,杀猪宰羊更是见过不少,从来有没晕血一说。可是在23岁那年,有一次不小心划破了手指,突然眼前天旋地转,浑身冒起了虚汗,连拨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力气都没有,缓了好几个小时才恢复正常。事后想想,要是因为手指上一个不到2厘米的伤口英年早逝,怕是会被当成笑话传扬。后来得知,是因为那时工作压力大、生活出现重大变故所导致的精神问题,医生的建议就是散散心、看看喜剧电影,因为那时每天都有工作要忙,没有时间散心,于是只能选择看电影。我几乎看遍了周星驰的所有电影,然后又去看了金凯瑞,后来还养成了每天看一部电影再入睡的习惯。心情舒畅后,晕血的毛病自然也就好了。
也许这次眼病和之前的晕血是相同的问题,只可惜草薙星没有周星驰可看,只有白云间会议室里的一个用于与地球联络的通讯器可以看到谍战电视剧,但我想那么紧张激烈的斗争戏,很可能会加重我的病情。
所以我当前唯一的散心方式只有与亦凡和尚喝茶。
“大师,您在这里清修每天都做些什么啊?”
“参悟佛法。”
“我是无神论者,我们已经离开原来的世界来到另外一个星球,我实在是想象不到虚构出的偶像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
“佛法即是活法。”
“您能再仔细点讲讲吗?”
“我跟你个无神论者没办法细讲。”亦凡和尚抿了一口清茶,又说,“你信仰自己所以所学的知识、所见的事物,使你的内心里存在三个声音,自我、本我和超我。而我的内心里比你多一个声音,是佛祖。那三个声音会遵从佛法而达到统一,不像你的三个声音,他们在进行无休止的争斗,从而使你的内心无法平静。”
“大师,你看我还有救吗?”
“没救了。”他平静地说。
“立即皈依也来不及吗?”
亦凡和尚笑笑说,“你与我佛无缘。”
“你要不帮我介绍一下东院的世平道长,我拜在他门下也行,我对道教很感兴趣。”
“世平道长不收弟子。”
“法奥神父呢?他不会也不收弟子吧?”
“你既是无神论者,何苦现在要去信神佛呢?”亦凡和尚皱起眉头问我。
“我是想找个让自己内心平静的办法。”
“那也不至于乱投医。”亦凡和尚舒展眉头,又说,“不就是想要内心平静吗?跟我来。”
他放下茶碗领我到院子里,指向寺庙的青砖石说道,“看到没有?”
“什么?”我疑惑道。
“树叶。”
“看到了。”我说。
“扫干净。”
他取过扫帚塞进我的手里,说道,“把我未扫完的院子清扫干净,你的内心就能平静下来。”
原来他是想让我替他干活,扫院子就说扫院子,非得套上个内心平静的外衣。不过我闲着也是无聊,何况这也算为佛门出一份力,于是抡起扫帚将院子从里到外仔细打扫了一遍。这里看似好几年没清扫过,清扫出的落叶堆起一人多高。
“大师,我扫完了。”
“平静了吗?”他问。
“没感觉。”我答。
“去东院继续扫。”亦凡和尚说完又提醒我,“别忘了管世平道长要罐茶叶回来。”
这和尚靠着出卖我的廉价劳动力给他做交易,这番操作堪比资本家。不过我没有对此提出抗议,毕竟我喝了他不少茶叶,适当给他些回报是应该的。于是提起扫帚跑到东院去打扫,这里的地面非常干净,青砖石上连一粒尘土都看不见。我进门拜会了世平道长,他有五十岁上下,穿着清布衫,头挽着发髻,人看上去极其随和。我跟他说明了来意后,他首先拿出一罐花茶递给我,说是他最新培育的新品种,然后他领我到后园的花圃里,让我替那些植物人工授粉,操作步骤倒是非常简单,只是蹲在那没过膝的花苗前实在累得腰酸,不大一处花圃足足折腾了三个小时才算彻底完工。
拜别了世平道长,我带着花茶回到亦凡和尚的茶室,“大师,我回来了。”
“平静了吗?”他问。
“没感觉。”我答。
“去西院继续扫。”亦凡和尚说完又提醒我,“别忘了管法奥神父要罐咖啡。”
“大师,你也喝咖啡?”
“用来招待你们的。”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