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依旧,冬风飒飒。
雪时落时停,反反复复,整个重州依旧白雪皑皑,树上缀满了白色霜花,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手指轻轻一捏,便化成一股冰冷的湿意流到掌心里。
萧宁穿着鹿皮花靴,裹着翠玉雪狐裘,站在一棵梅树下,仰头轻嗅梅香,绸缎一样的一头青丝如瀑布般的垂直落下,盖在雪白的狐裘之上。
白的似雪,黑的如墨,互相映衬,看久了,竟有种仙子下凡之感,让路过的婢女小厮都不禁看呆了。
此时,一道急促而着急的脚步声响起。
婢女小厮们只见他们的王爷满脸怒气匆匆走来,越过他们直直走到梅树下,随后握住女子的手腕。
萧宁回眸,扬眉浅笑,“是你呀。”
南宫白满心的怒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无奈地说道:“你身子本是惧寒,怎在外面吹风?”
“不要紧。服了那剂驱寒药后,身子好了许多。”
那日回来后,萧宁说自己不久前遇着了一个大夫,那大夫把了脉后,便写了驱寒药方给她。
南宫白本是不信的,可是见她服用那剂驱寒药后,身子果真好了许多,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身子好了许多也不行。跟我进屋去。”
萧宁嘀咕了声:“你越来越像老母鸡了。”
南宫白一听,立即眯眼,“笑笑,你敢说多遍?”
萧宁大笑,“我说你越来越像老母鸡了。”
站在不远处的小厮婢女都不由掩嘴而笑,敢说他们王爷像老母鸡的人也就只有笑笑姑娘一个了。殊不知,小厮婢女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到达眼底,一抹惊讶便浮了上来,小厮婢女纷纷移开目光,脸上疑似有几道嫣红。
只见梅树下的一对男女,不知何时,竟开始亲吻起来。
萧宁瞪大了双眼,口齿不清地说道:“有……有人。”
南宫白单手搂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向后挥了挥,不一会,小厮婢女们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人了。”
趁南宫白说话的时候,萧宁一把推开了他,她气急败坏地瞪他,“你……你太过分了。”
明明是一句不满的话语,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种娇嗔之感。
白雪纷飞,萧宁本是白皙的素颜上倏然多了一抹艳若朝霞的嫣红,一双剪水秋眸水光涟涟。
南宫白瞧着她,总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恨不得可以现在就将她揉进骨子里。
他刚要伸手抱她,萧宁却侧了侧身子。
南宫白轻笑,“生气了?”
萧宁不看他,声音里有些不悦:“屋里太闷,我不想进去。”
南宫白一愣,随后才道:“你是怪我没时间陪你?”
萧宁扭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她摇头道:“不是。”
南宫白沉吟了会,道:“重州有一处梅林。此时开得正盛,红梅白梅绿梅争奇斗妍,景色十分美丽。”
萧宁眨眼,“然后?”
南宫白点了点她的鼻尖,“自是问你想不想去瞧瞧。”
“你不是要忙着批公文?”
“公文不及你。”
萧宁浅笑,“油嘴滑舌,也不知是不是去青楼去多了。”
南宫白睁大了眼睛,“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没去青楼。”
萧宁道:“嗯。我信你。”
南宫白内心暖呼呼的,眼前的人总能说出让他心动的话。他搂住她,柔声道:“走吧。”
在南宫白和萧宁走了不久后,一道蓝色人影出现走廊之上。他负手遥望着不远处的梅树,眉头却是皱得十分厉害。
这人正是总管秦伯。
只听秦伯轻声叹道:“王爷如此宠爱笑笑,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驶到了梅林。
还未下马车,馥郁的梅香萦绕于鼻间。下了马车后,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梅林,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绿的似春,各自争艳,美得不可言喻。
微风徐徐,梅香扑鼻而来,淡雅而芬芳。
今日的萧宁披着一身雪白的翠玉狐裘,一头青丝也尽藏于狐裘之内,只露出一张小脸,乌黑黑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
而她身边的南宫白一身水蓝锦袍,头戴玉冠,手执一把桃木扇。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两人携手踏雪而行。
一路上,行人纷纷注目,先不说南宫白的身份惹眼,两个人之间的情意绵绵在这冰天雪地里
也十分引人瞩目。
蓦地,一道冰霜从梅树上扑簌而落,南宫白一手揽过萧宁,将佳人护在怀里。这一举动,让路边的女子皆是对他怀里的萧宁羡慕不已。
一路上,梅花纷飞,一朵朵的梅花随风而落,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幅寒雪梅花图。走近一瞧,又像极了一件绣着梅花的白衣裳。
“果真美不胜收。”萧宁看着眼前美景,不由赞道。
萧宁第一次见到绽开得如此美丽的梅花,再加之身边有心喜之人相陪,脸上的喜悦一直都没消散过。
南宫白见状,心里也是同等的高兴,眼中的柔意更甚了。
落在外人眼里,自是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
两人赏了会梅后,南宫白见萧宁眼底也有些倦意,便道:“梅林外有人卖梅花糕,可要去尝尝?”
萧宁眼睛一亮,“梅花糕?”
南宫白不由笑道:“嗯,味道还不错。”
走出梅花林后,果真有若干摊子依次摆列。有几个摊子上摆的就是一块一块杏红色的糕点,状似梅花。
萧宁尝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甜中带香,也不知是加了什么,入口之后,竟有一抹淡淡的梅香溢出。
南宫白低笑,“还要吗?”
萧宁下意识地摇头。
从小,云子衿便不让她多吃。每次吃甜点时,他都只让她吃一个,美名其曰:浅尝。她也曾为此哭闹过,但却无奈于云子衿的威慑。因为云子衿府中的厨子做的月白酥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要好吃。所以她唯好乖乖听话。
如今想起,萧宁也不由失笑。若是当时她真的想吃,云子衿也定然奈她不了。只是也不知为何打小她就这么听云子衿的话。
于是,便造就现在的习惯。无论吃什么,再喜欢吃,她也只会吃一点。
“真的不要?”
萧宁笑,“嗯。”
“那傻和尚又出来骗人了。”
“哼,就是那些无知妇孺才会上当。”
只听那眼前卖梅花糕的摊主和身边的卖一些小玩意的摊主说道,眼里是满满的不屑和不满。
萧宁有几分好奇,她问道:“什么疯和尚?”
梅花糕摊主答道:“不就是一个打着算命的名号来骗钱的疯癫和尚。”
另一个摊主也接话道:“可是偏偏就有很多姑娘家去他那摊子。”
“哼,不就是问个姻缘。姑娘家都爱问这个。改天我不卖梅花糕了,我也开个算命的摊子。来来去去,不也就是什么红鸾星动,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什么大富大贵,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萧宁看了一眼南宫白。
南宫白笑道:“你想去?”
萧宁轻点头。
萧宁自是不信命数什么的,她想去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难得今日美景美心情,去看看又何妨?
一桌一椅一和尚。
只见那和尚年纪不过弱冠,一身破袈裟,面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见他们二人前来,竟坐直了身子,眯眼轻笑。
“两位贵人,可是要看相?”
萧宁点头。
“公主,可是要看姻缘?”
萧宁心下一惊。
这时,身边有人道:“他管谁都叫公主。”
萧宁这才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她拉过南宫白推到和尚面前,“给他看。”
南宫白哭笑不得。
“面相还是手相?”
萧宁毫不犹豫地道:“手相。”
南宫白宠溺地看着她,见她一脸期待,也不好拒绝,唯有伸出手。
和尚十分随意地瞥了眼,便道:“大富大贵之相。”
话音未落,那和尚的眉头却倏然皱起,他神色有些凌厉,猛地握住了南宫白的手掌。过了好久,他才感叹道:“能遇上断掌纹,也不枉我摆了这么久的摊子。”
南宫白神色不悦,缩回了手,心中只道:江湖骗子不足为信。
萧宁则是问道:“什么是断掌纹?”
和尚嘻嘻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公主殿下,你是问姻缘么?”
萧宁也不计较,她道:“我也看手相。”
“难得遇着公主殿下,我什么都帮你算。”
萧宁浅笑,只觉眼前的和尚好生有趣。
和尚执起木桌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清茶后,开始细细端详着萧宁的面孔。不久后,他道:“公主殿下也是大富大贵之相。”
南宫白嗤笑了一声。
萧宁问道:“姻缘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宁在心中默叹,刚想道谢时,那和尚忽然正经八百地说道:“仇恨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及身边人重要。”
“嗯?”萧宁满脸不解。
和尚又继续嘻嘻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南宫白放下十个铜钱,“走罢。不可尽信。”
那和尚却道:“公主殿下,还有手相未看呢。”
萧宁扯住南宫白,“难得出来一次,看看也无妨。”说罢,从狐裘里伸出白净如玉的手掌。
南宫白瞪着那和尚,“不准碰。”
和尚瞥了他一眼,不搭理他,只是细细地看着萧宁手掌上的纹理。忽地,他神色极其震撼,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萧宁的面相,又看了看她的手相,嘴中喃喃道:“我何其幸,竟能在一日之内遇上两个拥有断掌纹的人。”
萧宁和南宫白莫名其妙地看着和尚。
和尚喝尽了杯里的清茶,笑嘻嘻地道:“两位贵人,命相已经算完了。请付银子。一人一两银子。”
周遭有人忿忿不平,“疯和尚,你别狮子开大口。刚刚你才收了我一文钱呢。”
和尚耸肩,毫不在意地道:“这个算命看相,因人而异。”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萧宁和南宫白,“还是说两位贵人付不起。”
南宫白不想在此地久留,也没多作纠缠,爽快地摆下两块碎银,便拉着萧宁离去。
和尚收好银子,抬头看了看天色,他摇了摇头,“看来还是回深山隐居罢了,这中原,实在不太平。”
萧宁和南宫白回到平王府时,天色已晚。萧宁走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匆匆吃了些东西和喝了驱寒药后,便早早入睡。
半夜时分,萧宁却猛然惊醒。
也不知为何,今日那和尚所说的断掌纹让她甚是在意。那和尚看起来虽不可信,但眼里的深意,却足以让人探究。
她披上狐裘,走了出去。
平王府里有个秋水阁,里面藏书丰富。萧宁记得她曾在里面翻阅过一本关于手相的书籍,记载了许多手相之解。只不过当初没什么兴趣,只是匆匆略过。
萧宁提了盏五角花灯,轻手轻脚地迈入了秋水阁。
夜色如水,秋水阁里一派静谧,墨香冉冉。
根据之前的记忆,萧宁轻易找到了那本书。刚从书架子上拿下来时,秋水阁外倏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萧宁一惊,手一抖,五角花灯里的蜡烛熄灭了。
门被轻声推开,紧接着想起了两道声音。
萧宁屏息凝听,竟是秦小鱼和秦伯!
“我问了许多大夫,他们皆说能开那药方子的必然是高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药方子。”
“先不说这个不寻常的药方,单是她一个北国落魄的大户人家小姐逃来南国,和王爷一起在草原上生活,却丝毫不抱怨,这一点也十分可疑。”
“王爷也曾让我去查过笑笑的来历,只是北国那边,仿佛有人故意为之,生生掐断了所有可查的地方。”
“唉,这妖女让王爷如此着迷,实在不是件好事。”
“的确。陛下本就对王爷有所猜忌,如今王爷这么宠爱笑笑。他日陛下若想对王爷不利,第一个定会去捉拿笑笑。”
“不过,王爷只是一时被那妖女迷惑罢了。若是王爷当真喜欢,就不会让我唤她小姐而是王妃了。真希望那妖女早日离开王府。”
“嗯。”
……
萧宁神色冷冽。
她确实是想过南宫白会去查她,但却不知真的从他人口里听到时,心竟是一阵猛抽,痛得她冷汗淋漓。
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然成了秦伯口里的妖女。
原来,这么多人都希望她离开。
萧宁垂下了眼帘。
妖女就妖女,她向来不会在意别人口里的话。南宫白查她也是情有可原,若是两人身份掉转,想必她也会派人去查他。
再说,她确实身份可疑。
萧宁神情淡然,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
不久后,待秦伯和秦小鱼离开后,她才抬步走出了秋水阁。回房后,萧宁点了盏灯,开始翻阅起手上的书卷。
烛火摇曳,在萧宁的黑瞳里映出了幽深的暗光。
她仔细瞧了瞧书页上的图案,随后又瞧了瞧自己掌心上的纹理,竟是一点差异也没有。
萧宁的神色无比的沉重。
泛黄的书页上,简单的图案边,仅仅写了六个字。
断掌纹,帝王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