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歆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恶梦,梦里她被人追杀,无路可逃,摇晃的树枝在黑夜中像是恶魔的手,张牙舞爪,她看到顾舒玄被吊在树枝之上,血肉模糊,还有乌鸦啄食,正痛苦地向她求救。她大声地呼喊,却发出丁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舒玄被浓密乌云遮掩,隐见森森白骨“顾舒玄!”梦中惊醒的君玉歆猛地坐起来,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痛得低呼一声。
“玉歆!”君隐连忙抱住她,满目的担忧。
“哥。”君玉歆看清眼前的人,低声叫了一声。
“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君隐拧过帕子擦着她满头的冷汗,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下去了,看她眼神……也清醒过来了。
君玉歆望了望四周,长善站在旁边,眼神有些奇怪。
“没有,就是还有些累,想再睡会儿。”君玉歆压着心里的许多许多情绪,让自己看上去毫无异样。
“那你好好睡,我守着你,别怕。”君隐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好被子,紧紧握着她的手。
“哥你先回去吧,长善在这里就行了,醒了我让长善来叫你们,然后我们再谈其它,好吗?”君玉歆知道她此时的谎言是如此的脆弱,她只是想把君隐支开,想与长善说话。
君隐眼中闪过不知名的心疼,聪明如他,岂又看不出君玉歆的用意?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轻轻抚过君玉歆的脸庞,笑说:“那好,我先回去了,有事记得叫我。”
待得君隐出去,君玉歆掀开被子看着长善:“怎么回事?”
“师父过来了,我用了好多办法才让老夫人,君大人和小公子回去,可是大公子也不肯走。”长善赶紧扶着君玉歆起来,入手才发现原来君玉歆已浑身都汗湿了。
“你要不要换身衣服,若是着凉可就麻烦了。”不太擅长关心别人的长善难得的发善心说了句好听的话,可是却被君玉歆无视了去。
“离诸,出来!”
离诸便不知从何处缓缓走出,墨衣依旧,只是今日笑容不再。
“玉歆。”离诸心里有些诧异,君玉歆从未直呼过他的名字,不管她如何顽劣,对“师父”二字的尊重却是从不少的。
“将我体内的金针取出来。”君玉歆红着眼睛,眼泪像是一碰便会掉落,如果不是这该死的金针,她怎么会用武功而用不得?如果不是她的无用,怎么会害得顾舒玄一人对敌?
如果不是这该死的金针,谁敢随随便便就派人来杀她!
“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离诸皱眉,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像你现这样的身子,更承受不住。”
那一剑只偏了君玉歆心脏半寸,她又扛着顾舒玄走了那么远的路,血早就流了一地,身体现在不知几多虚弱,哪里能再承受奔腾霸道的武功内力?
“今日你再不取出来,我会自断左臂。”金针是埋在她左臂里的,离诸何故要把她逼到这份上?
离诸不再说话,只久久地望着君玉歆,他有一双睿智的眼睛,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君玉歆长大,看穿君玉歆心底那么漠然无情的灵魂,还看穿了她身上与身俱来的政治天赋,他以为,他还能继续看君玉歆走一段路,但他没有想到,这路这么快就走到了叉路口。
长善觉得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凝重,明明离诸是最疼君玉歆的,君玉歆自己也知道,两人说话又何必这么难听,于是她劝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吵成这样做什么?”
君玉歆听了长善的话,忍下眼中的泪滴,沙哑的嗓音对离诸说道:“师父,你到底想看到多少人因我而死去?一个赵简辰还不够吗?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连长善都会搭进来,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只是不想你的身体受损,而你,你这么激动,只是因为你担心顾舒玄,顾舒玄差点因你而死,你觉得自责内疚,而且心疼,所以你连我这个师父都不认了。”离诸的话没有半分严厉的语气,平淡无奇,像是说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君玉歆始终觉得离诸身上有一种无所谓的气质,像是这世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不重要,却又不是厌世,这种气质很独特,也很奇怪。
“不管你怎么想,今日这金针我一定要取出来。”君玉歆已经不想去解释她与顾舒玄之间的关系,是的,她就是自责内疚了又如何?就因为这破金针她害得多少人丢了性命,当日她回京在京郊,若不是自己无能,又岂会害得赵简辰死去?
她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处于弱势和不安中,而她向来是一个喜欢掌控的人。
离诸再一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最后他又叹了口气,右手食指中指相并,在君玉歆左臂上自下而上,逼出几枚细小的金针落在掌间:“这样你满意了?”
金针离体,凶猛的内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君玉歆体内疯狂蹿动起来,逼得她脸上涨出异样的红色,离诸将手贴在她后背,引导着那些躁动不安的内力慢慢归于平静,沉入丹田。
君玉歆闭目调息片刻,脸上血色退下,渐渐恢复正常,只是胸口处的伤口又撕裂,溢出殷红的血来,染红了她白色的中衣。
“你的伤口需要调养,我写了方子给长善,你按着方子上的药一日服三次,最少服半月。”离诸点住她几处穴道,替她止了血,语气淡然,慢声说道。
“师父……”君玉歆低声。
“怎么了?”离诸问她。
“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不,你长大了。”
离诸终于笑起来,摸了摸君玉歆的头,说道:“云之遥也下山了,他来帮你我很放心。玉歆,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师父,我永远不会害你。”
“对不起,师父。”君玉歆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关心她的人?那是她的师父啊,陪伴十五年的师父,怎么会害她?
“好好休息吧,我以后再来看你。”离诸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师父。”君玉歆叫住他,“五月草的毒有没有解药?”
“有,给你。”离诸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要五月草的解药,正如他所说,玉歆已经长大了,她要做什么,她自己有分寸。
从来,她都是一个不需要别人过多担心的人。
离诸离开之后,君玉歆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换了件衣服便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长善一边帮她穿着衣服一边问她,又像是想起来似的,“你要去看顾舒玄?”
“对。”君玉歆一刻钟也等不得,她知道顾舒玄是绝不可能待在君家养伤的,按君隐的行事周密,只怕一早就将他悄悄送回了自在处。
她想知道顾舒玄怎么样了,而这问题,她不能问君家的人,她甚至没有想好如何向君家解释她与顾舒玄一起受了重伤。
长善看了她两眼,嘴皮闭了又合,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想什么直说好吧?也不怕憋死。”君玉歆系好腰带,将那条许久不曾用过的白绫拿出来缠在了手臂上,拉下袖子遮好。
长善于是说:“你跟顾舒玄晕倒在茶楼,钱隆叫完大夫后,就通知了大公子,大夫说你失血过多,情况危急,大公子当时脸都白了,若不是我拦着说有办法,只差进宫去找御医了。你昏迷了两天,大公子衣带不解地陪了两天,若不是师父用迷香把他迷晕了,都不好现身给你诊脉下针。你一醒来就去找顾舒玄,只怕大公子挺伤心的。”
君玉歆已迈出的步子停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回头:“回来了我会向他解释。”
君府院内有诸多假山,最高的那处假山上有个亭子,平日里鲜少有人来,亭子旁边有一泓泉水,在这寂寂夜间流淌时便叮咚作响,格外悦耳好听。
君隐坐在这亭子里,远远看着君玉歆的阁楼,他看到离诸自那里面离开,又看到君玉歆也从那里面走出去,他知道君玉歆要去找顾舒玄。
想来君玉歆不知道,她在梦中唤了顾舒玄的名字多少次吧?
君隐知道,一共两百一十七声,他一遍遍听,一遍遍数,一遍遍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至到最后他甚至都开始陪着她叫那个名字。
当他看到君玉歆倒在一身血魄里,昏迷不醒时仍然紧紧握着顾舒玄的手时,他甚至想就将顾舒玄扔在街上吧,反正像他那样的烂人,应该有无数想让他死掉吧?
可他终究没有,他终究舍不得君玉歆伤心。
“公子。”钱隆轻声说道,“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是谁?”君隐的目光依然追随着君玉歆离去的方向,她的武功恢复了,便能飞檐走壁,翻过君家的高墙,奔向了心中的红杏。
“都在这。”钱隆递上一张纸条。
借着月光,君隐将上面的字尽收眼底,末了他笑了笑,一如平日里的温润如玉:“连你都查不到,那我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