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月的状态, 远比九九所想象的要镇定。
除了她刚刚确定父亲是由秦玦派人所杀之后,似乎受到了强大的打击以外,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 她的状态就已经变得和平常一样。
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只是按照着太医的嘱咐每日里好好休息, 散步, 吃太医要求吃的东西。
九九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
姊妹二人分开了这么长时间, 如月发觉九九的模样, 也改变了许多了。
比如,原本她那一双手莹白如雪,如今却布满疤痕。
萧如月并没有问九九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看来, 答案显而易见。秦玦既然向她说出那样的谎言,必然会派大量追兵去追捕九九。九九手上的伤, 自然也与此有关。
为此, 她觉得心中有愧, 好像弄伤了她的手的人是自己一般。
在这几天里,两个人并没有过多交谈。只是有一天, 萧如月忽然开口问九九:
“听说你那时候……是和一个男人一起走的。”
听到如月提起此事,九九红了面颊,轻轻点了点头。
“他待你好吗?”
“他待我很好。”
萧如月叹了一声:
“这就很好……他是做什么的?”
九九迟疑了一下,才答道:
“他……只是个平常人。没什么官爵的,也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倒是这样才好……将来遇上什么事情, 总不至于……”
萧如月的话没有说完, 九九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
九九点了点头。
姊妹两个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事实上, 在大部分时间里, 萧如月什么都不想。只是躺着, 眼睛看着棚顶,面无表情。
等到身体好了, 太医认为她可以出门去的时候,她便和九九、萧煜一起,去了京郊。到父母的墓前扫墓。
父亲的丧事,是萧煜张罗着办的。九九和如月,都未曾去过他墓上看过。
萧家的墓园有萧家的人看守着,一向非常干净整洁,其实没有什么可扫的。但几个人还是拿来了扫帚。
众人来到坟前,却见坟前已经跪着一个人。
众人都很惊异,还是如月最先认出那个背影,失声叫了出来:
“兄长……”
那人回过头来,原来正是萧烨。他见到他们三人,温柔地一笑:
“我说过会再见面的。”
这话是对着九九说的。
九九呆了一呆,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真的再见面了啊。
此时看见原本失踪了的哥哥,如月已经泪流满面。
她拼命忍住自己想要跑过去拥抱住哥哥的冲动。此时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啊……不仅不是小女孩,还是一国之后……要时刻维持住一国之后的风范。
可是此时她不希望自己是一国之后,她只希望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在哥哥身边撒娇的小女孩。
萧烨依然微笑着。
他伸出手,想去摸如月的头,想了想,到底放下了手:
“小丫头长大了呢……样子好美啊。”
萧煜也走上前去,叫了一声:
“兄长,你这是……要回来了?”
比起如月和九九,他的表情明显要冷淡得多了。
“只不过是顺便回来看看……安心,不会抢你一等公的位置的。”
被戳中了心事的少年脸稍微红了红。
萧煜一向心思狡猾精于计算,这让人很容易忘记了他的年纪,此时却可以发觉,不管再怎么狡猾,他到底也还只是个少年而已。
至此,萧丞相家中的四个儿女,第一次聚集在了一起,聚集在萧丞相的墓前。如果丞相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是否也会感到欣慰呢?
萧如月和萧烨的父母合葬在这里,九九和萧煜的母亲却不在。萧煜的母亲还活着,九九这具身体的母亲,葬在她丈夫的墓中。
萧如月曾亲眼目睹父母双亲的死亡,然而此时,看见那冰冷的墓碑,她的心里生起奇异的感觉。
墓碑这样的东西,不是很古怪吗。明明是已经死去了的人,埋在土里,被蚂蚁吃掉,被蚯蚓吃掉,被地下的一切吃掉,到了最后什么都没有了。然而偏偏又要有这样一块墓碑被立在这里,就好像有什么始终还在一样。
就好像她的父母还在什么她不知道的地方生存着一样。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墓碑,好像触碰到了自己的父母一般。
相见的时光总是短暂,拜过父母的坟墓,萧如月就要回宫去了。
临走的时候,她对萧煜说:
“只要我还活着,定然要保萧家平安,你安心吧。”
萧煜点点头。
“不过……”她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众人目送她上了凤辇,直到没了影踪。
撇下众人不提,单单只说如月。
此时宫中,秦玦正焦急地等待着她。
分明她在宫中的时候,他总也不去见她,心中倒也说不上有多么想念她。然而她这一出宫,他倒是想她想得紧,每天三次派人去问她的状况,日日只盼着她回来。
虽然派去的宫人每次回话都是:娘娘很好,娘娘惦念着陛下,娘娘很快就回来……
可是秦玦始终觉得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离宫时的背影,莫名的让他不安。
今日她总算是要回来了,秦玦的心里安定了些,可他还是一下朝就开始等待。
终于等到了!他看见自己的皇后坐在凤辇上进了宫门,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穿着华美的衣袍,那模样美若天仙却冷若冰霜,让秦玦的心颤抖起来。
为何她离得这般近,可是他却觉得她离他那么远?
皇后下了凤辇,秦玦迎了上去:
“梓童……你总算回来了。”
萧如月并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是天子,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同时也是她恋慕着的人;然而,这样一个人,却也是她的杀父仇人。
他派人杀了她的父亲,却又不肯承认;他召她进了宫,却又对她不理不睬;然而她生了病时,他却又对她关心起来。
不知为什么,萧如月并不因为他杀了自己的父亲而恨他。
他毕竟不是个寻常人,他是帝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就连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秦環他也杀了,相较而言,她的父亲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的父亲身为丞相,一向都做些结党营私的事情,这样的人,换了任何一个帝王,都有可能会派人暗杀他的吧。
她知道,从秦玦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做的并不能算错。
然而她却也不能再去亲近他。
秦玦看着她的神情,忽然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知道谎言是不能维持长久的,该来的总会来。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原来就在此刻。
他苦笑了一声: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