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涛拍打着沙滩,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一个特别大的浪打过来,顺着沙滩往上涌,瞬间淹没了她的小腿肚,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毛孔紧缩了下。浓浓的海潮味顺着海风吹到岸上,她轻捻了下鼻尖,随后双手负立,神情淡淡地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
“克莱茵蓝!你怎么又来这儿了!你病还没好,莲阿姨又要担心了!”属于少年青涩的嗓音逆着海风传来。
克莱茵蓝回头,少年十五六岁的身形,灰色的棉布上衣,露出两条胳膊,腰间系着一根带子,在腰侧打了个活结。他赤着脚顺着沙滩就这么滑下来,来到她面前,弯着腰,喘口气与她平视。
“克莱茵蓝,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是不是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少年皱着眉,一想到克莱茵蓝哪里不舒服了,他就心疼得要死。对比他小上四岁的克莱茵蓝,他可以献上自己的生命!
克莱茵蓝叹了口气,微微摇摇头:“我没事。还有,里斯,你太吵了。海鸥都被你的嗓门吓跑了。”
凉凉的嗓音带着海风般的涩。
里斯一听,傻笑地摸着后脑勺:“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也没在意克莱茵蓝的话。
“走吧,莲阿姨回家发现你不在的话,可就不得了了。”里斯说道,便拉起克莱茵蓝垂在身侧的手往岸上走去。
克莱茵蓝的手僵了僵,随后还是任由他拉着了。
里斯是个孤儿,现在和她们住一起,充当克莱茵蓝哥哥的角色。虽然克莱茵蓝从没叫过他哥哥就是了。
回家的路途并不遥远,穿过前面的小树林,就到了她现在所居住的地方——贫民街。
克莱茵蓝所在的国家名叫伊兰,是个岛国,地处于南海之中,并不算极南之地。其有一半的土地被森林覆盖,而另一半中,只有其中的一半可以被人类利用,所以伊兰的人口很少。在克莱茵蓝的估计中,伊兰可能连庆国一个州的人口数量都没有。而且所谓的伊兰人,大部分都是流民,有来自北方,也有极南之地。
……
…………
克莱茵蓝的家在王都贫民街尽头的一棵大树下,里斯把克莱茵蓝送到大树下后就去做帮工了,他为富人们帮忙做体力活赚些小钱,所以身形看起来并不如年龄所呈现的那样。
克莱茵蓝刚走进低矮的门,就见到了母亲那张担忧的脸,神情不由地软和下来,接住母亲急切的拥抱。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妈妈,我什么事也没有。”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意味在里面,克莱茵蓝的母亲松下了一直紧绷的神经。
“你不该出去的。就算要出去也该跟我说下。”莲有些生气。“里斯呢?他怎么不看好你,真的该训!”
“跟里斯没关系,是我自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出去的。我想吹吹风,呼吸下新鲜空气,这也许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经常呆在家里的话,没病也会憋出病的。
“不不,该抱歉的是我,不该一直把你禁在屋子里。”莲也意识到自己这几年的行为有些过了,但是……
莲是个娼妓,为了生存出卖自己的□□,在这个贫民街并不会让人感到可耻,但人家也不会特意来接近就是了。
其实在有了孩子后,她已经不去做娼妓的活了,而是做些裁缝的手艺。赚的钱不多,要养活两个孩子真的太辛苦了。所幸,里斯懂事了些后就开始做帮忙分担了些家里的责任。而且,克莱茵蓝的生父也时常提供一些必要的生活费和物资。这一件事莲并没有告诉克莱茵蓝,她甚至都没有告诉克莱茵蓝她的父亲是谁,所幸的是,克莱茵蓝很体贴地没有来问。
她可真是个小棉袄,除了身体不大好之外。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过那张面容她有些记不清了。
克莱茵蓝的家很小,莲在做晚饭的时候,克莱茵蓝坐在床沿上,她能很清晰的看到莲的一举一动。十四年来,她开始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这对她而言也是个挑战。毕竟四百多年的执政,这突然的落差确实有些不好适应。但是作为前任女王——庆东国景王,她的能耐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景王。
兮止。
已经十四年没有人叫过这两个称呼了。
内心中,有些丝丝的寂寥……
她已经记不清回归常世之前的生活了。四百多年的时光模糊了那些略显咸涩的岁月。从成为景王开始,她就只是庆东国的女王了。也许在偶尔的时候,她回回忆起常世之前的那段日子,但于她,其实也并无多大意义。
不过好在,她还有重来的一次,即使这个世界并不是她所认识的。但能活着的话,自然是最好的。在自请退位前,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活着的可能。
兮止是胎果,少孤,出生自里木。
但克莱茵蓝不是,她有母亲,出生自母亲的子宫。
只是唯一的缺憾便是身体,这个身体意外的脆弱。
黑色柔软的头发,玫瑰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还有左眼眼角下那颗泪痣。这副模样还真是令人有些怪异的熟悉。一副风吹即倒的身子,在贫民街能活到十四岁,也是奇迹了。再看看莲,礼仪得当,一看就是接受良好教育的人。至于为什么会生活在贫民街上,这也着实令人费解。
有些事,莲不告诉她,她也没去问。
因为真的无所谓。当初谁又能想到流落昆仑的胎果会被麒麟认主,从而成为庆国景王呢?所以说,身份这东西并不是绝对的。
克莱茵蓝叹了口气,捧着手中的书本,目光却望向了窗外的森林深处。
莲禁止她接近那座森林,当年她被里斯带着进入了那座森林,虽然毫发无伤地出来了,但莲生气的面容却一直留在她心里。不过是一座迷宫而已,为什么那么害怕?克莱茵蓝还是兮止还没有成为景王的时候,所谓迷宫不过是一些小游戏而已。可是在这里,仿佛是吃人的魔鬼!
后来,从周围人的传述中发现,称它为吃人的魔鬼其实很贴切。
传说沉眠着神秘宝藏的迷宫,诱惑着无数的人来攻略,然而其最终结果无非成为它的食物而已,除了个别的少数勇者。不过这些勇者至今还未在伊兰出现过。
她看看手中的读本。这是第一迷宫的攻略者所写的一本冒险故事——《辛巴德的冒险》,还真是简单粗暴的书名。第一迷宫出现在12年前,被本书的作者攻略后就突然消失不见了,而至此开始,世界各地就陆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迷宫。。辛巴德不断地在攻略迷宫,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编录了这本书。这是克莱茵蓝十三岁的生日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的礼物。
……
…………
里斯在傍晚的时候回来了,克莱茵蓝正好坐在大树底下,莲给了他一些刚晒好的鱼干,当做给福斯特少爷的谢礼。
里斯一开始是不愿收的,因为他觉得福斯特少爷家根本不缺少这些东西,完全没必要去送。但是克莱茵蓝直接拿起鱼干利索地塞进了他的怀里,道:“让你送就送,是个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
里斯对克莱茵蓝的话总是奉为遵旨的,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克莱茵蓝天生带着那种令人服从的气势,让他不由地遵从。
莲回屋去缝衣服了,克莱茵蓝的生日快到了,她要给她做件新裙子。
里斯见莲离开后,便坐到克莱茵蓝的旁边,偷偷地告诉她关于森林深处的迷宫的事。这种事要是莲在,是绝对不会允许里斯对克兰茵蓝讲的。
“又有人进去了,估计也出不来了!”
“哦?又是哪个嫌命长的?”克莱茵蓝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对此她并无好奇,每天都有嫌命长的进去找死,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大王子。”里斯压低了嗓音,“我听福斯特少爷说,大王子带着几个随从就进去了。……可是,为什么大王子要进迷宫,那么危险的地方,还这么突然?”
里斯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克莱茵蓝却瞬间明白了。她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本,说道:“也许是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吧……比如国王要老了。”
里斯起先还不明白克莱茵蓝的意思,但往深处一向,就被惊到了,连忙想要捂住她的嘴,但被克莱茵蓝一瞪,便讪讪地放下了手,但还是不由叮嘱:“这话可不要乱说啊,王宫的人知道的话,会出事的!”
克莱茵蓝付之一笑,并不言语。
国王老了这种话,若是传到王宫里的人的耳朵里,可真的要杀头的!
好奇心驱使,里斯问克莱茵蓝:“……可这跟大王子进迷宫有什么关系。即使他不进去,那王位也……”
“嘛,谁知道呢,君心难测。”
要是皇帝的心思那么好猜,那么这个皇帝当得也太窝囊了些。克莱茵蓝做了四百多年的庆国女王,就伊兰王这点的心思,她自是一点就通了。虽然伊兰和庆东国并不相同,但是同作为王,而克莱茵蓝又对伊兰有了不浅的了解,所以伊兰王的心思,她大概也猜得出来了。
攻略迷宫无非两种情况,要么钱,要么力量。对大王子而言,前者无须担心,后者才是重中之重!
是什么要让一个王子想要急切的获得力量?
只有一个。
继承权。
和常世不一样,伊兰的国王是世袭的,并不是由麒麟选王。国王已经老了,他需要一个继承人。
本来以为自己的继承权是板上钉钉的,可是按照现在看来,那位老国王似乎打着小算盘。大王子怕是被逼急了吧……
况且,国王陛下竟然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攻略迷宫,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真是有趣。
那么,这一去对谁比较有利呢……
“克莱茵蓝,你笑得好恐怖……”
里斯讷讷地说道。
克莱茵蓝抬起眼,看着里斯:“你看错了,里斯。”
“是、是吗?”里斯又傻笑道。
她已经不是景王了,又何必去猜测人家的“家务事”呢,好好的做个克莱茵蓝,忘掉兮止、忘掉庆东国,忘掉那里的一切……
……
…………
一个月过后,大王子果然没有再能踏出迷宫。
获得的除了少许的唏嘘声外,其中不乏幸灾乐祸者。那也是基于平时大王子的风评太差的缘故。或者说,因为自己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所以并不担心自己的名声,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无论怎样,都会认为自己是伊兰下一位国王。
克莱茵蓝不知道国王是怎么样想的,反正这和他们这些贫民没有关系。她依然是窝在自家那棵大树下,读着《辛巴德的冒险》。这真是本好书,可以让她不出岛屿,就能知道外面的世界。虽然说自己亲自去见证比较好,但是对于她而言,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所以还是乖乖的看着书里面的东西才是上策。
莲这几天一直在给她做衣服,裙子斗篷,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对此,克莱茵蓝很无奈,但也依旧任由着她。
莲第一次谈起她的往事是那天的夜晚。灯火微微跳跃的小屋中,母女两人依偎在一起,莲像是讲故事一样讲起了她还未来到伊兰的那段往事。
她讲得并不是很详细,许是过程太过曲折,其中艰辛让她不由感怀,所以讲的时候时常跳跃性的从一个地方忽而跳到另一个地方。
克莱茵蓝倒是心中明确了很多,常年批改奏折和听大臣奏事,已经能快速地找到其中的重点。于是,莲的往事,简化而言,无非几句话:
生于煌,有兄二人。
后在外游历,黄牙、巴尔巴德等地逗留多日,坐船往南,无奈遭遇风暴,流落伊兰,改名莲。迫于生计,终为娼。索性,伊兰是个流浪者的国度,各个种族的人都有。
也许她克莱茵蓝就是就是其中某一个男人的产物。
只是,幸好,她没丢弃她。
“我从来不曾后悔生下你,与我而言,你真是个好孩子。”
克莱茵蓝勾起嘴角,窝在莲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