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可心此语一出,柳笙便浅笑道:“颜公子有话请直说,看在苏公子和顾公子面上,我办得到断不会推脱,办不到的还请颜公子谅解。”江澄在一旁听了,暗道柳笙这话既非公事公办过于冷酷,又非一味讲情面毫无底线,果然是宰相大人,既坦率又周到。
颜可心听了,便对着柳笙屈膝行礼道:“奴家花了大半积蓄才购得这所宅子却办不了官契,这宅子主人见奴家办不了官契,便要收回宅子,又欺奴家是个孤弱男儿,只肯退我一半银两。奴家也不想让她退我银两,只想办官契,奴家去求苏大人,苏大人道朝廷律法如此,户部也无可奈何,奴家没法子,只能冒昧来求相国,还请相国垂怜,怎得想个法子让奴家办了官契。”言毕又是深深一拜。
江澄暗道这事要想法子原也不难,找个信得过的女子,将这产业挂在女子名下即可,苏澈宜阳坊的那个用来做酒家的院落就是挂在林征名下的,颜可心虽然没有母家,但以他的才貌和名气想要找个可靠的女子挂靠产业绝非难事,远的不说,像关家的关吟、御前侍卫凌影、已经升任为振武将军的周雅和胡芮、李蔚的师妹夏离都是曾与颜可心一同卧底白虎之人,颜可心去求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多半都不会拒绝。颜可心放着这条近路不走,却来求高高在上的柳笙,要么是想从柳笙这里要到特许与官府硬拼,要么便是想将产业挂靠在柳笙府上。
柳笙闻言便沉吟了起来,片刻后方道:“颜公子当知朝廷律法,男儿不得买房置地,颜公子何不找个信得过的女子,将这宅子挂在其人名下?”
颜可心听了,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溢满了泪水,楚楚可怜地道:“把宅子挂在谁名下,奴家都不放心,相国请想,世上不贪财的人有几个?便是女子不贪财,她家夫郎也保不准心生歹念。受朝廷律法保护的财产尚且有纷争,何况是不受律法保护的挂靠呢,哪一日那女子翻了脸侵吞了奴家的产业,奴家可就诉告无门哭天无泪了。”
顾璟道:“柳相,虽说朝廷律法如此,可若有柳相特许,京兆府焉敢不给可心办官契呢?”
柳笙摇头道:“男儿家既无家主又无妻主,家中田产便是绝户财,绝户财按律法是要没入官府的,颜公子便是办下来官契,也随时会被官府充公。”
江澄听了试探着道:“虽然法律如此,可京兆府毕竟在柳相和梁相的管辖之下,新任京兆尹又是个厚道正派的,只要京兆府不派人没官,户部又有阿澈在,其他衙门想来不会多管闲事,这宅子至少能保个两三年,两三年后可心多半已有了妻主,那时节这宅子自然就有主人了。”他面上如此说,心中却想的是四国一统后,定要将户婚法中不准男儿买房置产的条文废除掉,便是废除不了也得有所修正。
柳笙微笑道:“这正是我疑惑之处,颜公子这样的玉人,登门求亲的女子想来和赶考的举人一般多,颜公子何不从速挑个如意妻主嫁了呢?有了妻主照应,颜公子这酒楼自然也就办得了官契了。”
江澄听了也不解地看着颜可心,这也是他的疑惑之处,以颜可心的才貌名声想要嫁个妻主还不容易么?何以定要自己开酒楼呢?
哪知颜可心轻轻摇头道:“相国不是世俗中人,才将奴家看得重,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呢,在相国面前奴家不敢打谎,是有不少媒人上门提亲,可几乎没有一家肯娶奴家做正室的,若只是要奴家为侧为侍也就罢了,有些人家还把话说得羞辱死人,什么我家小姐说了嫁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得守我家的规矩,以前认识的什么大人小姐都不能再见再联系,问奴家可做得到?相国想这话让奴家怎么回呢,这样的人家奴家能嫁么?”
柳笙听了脸上便有了不忍之态,微笑着安慰道:“嫁娶之事,自有天意,想来颜公子的妻主不在这些轻薄女子之中,颜公子也不必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江澄听了暗道这话也是隔靴搔痒,解决不了颜可心的问题。颜可心所说或者有些夸大,但世家大族的女儿不肯娶颜可心做正室却是实情,别说世家大族了,便是一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大凡家风严谨些的,也不会乐意让女儿娶个乐籍出身的男子做正室。想到此,他不由得叹息道:“乐籍害人不浅啊,可心这样的才貌,若非曾属乐籍,怎得会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求婚呢?几时把乐籍都销了才好。”柳笙听了,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苏澈冲颜可心使了个眼色,颜可心便笑着道:“相国且安坐,奴家下楼看看那道糟溜鱼片做好了没?”苏泓跟着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颜可心两个下楼之后,柳笙便冲江澄道:“澄之你可慎言,销除乐籍可不是一桩小事,这是要捅马蜂窝的,你今儿敢提销除乐籍,明个儿是不是要提封锁青楼,后个儿是不是连婢仆都要废除掉?且不说能不能办得到,便是办得到,也不会得民心的,与世俗太过格格不入,除了给自己带来伤害,不会对国计民生有什么好处。”
江澄听了微微皱眉道:“正月里骑射苑招男兵,柳相不是说事关移风易俗,就要大胆去做,不可因循守旧,故步自封,怎得今日提到废除乐籍,便这般瞻前顾后呢?”
柳笙看看江澄,又看看苏澈和顾璟,叹了口气道:“澄之你知道这半年来陛下和我担了多少指责吗?是,每一回有人弹劾你攻击你,陛下都压下去了,可一回行两回行回回都能压下去么?事情做得太过,陛下就会失去大多数朝臣的支持,只凭你我,能灭得了玄武白虎,一统姚天吗?退一万步来讲,姚天毕竟是男多女少,男儿的日子要想与女儿相等,是不切实际的,我们能做的,只是让凰朝百姓尤其是男儿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些,而不是无止境地变革。”
江澄听了赔笑道:“柳相教训的是,属下也没想着无止境地变革,只要姚天男儿不再有人过奴侍的日子,属下就知足了。”
苏澈道:“柳相所言属下都明白,可是可心的事该怎么办呢?属下说句不知进退的话,柳相若看可心还算顺眼的话,将他收到府上做个洒扫的小郎如何?”
苏澈这话说完,柳笙就楞了。江澄看看柳笙那吃惊的表情,问苏澈道:“这是阿澈你的意思,还是颜公子的意思?”
苏澈坦言道:“既是我的意思,也是颜公子的意思,关键是柳相有无此意。”
顾璟道:“我和小泓自与可心一起卧底白虎,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他遇到了难处,来找我俩,我俩能有什么好法子,就去找澈哥,澈哥便让可心恳求柳相,可心对柳相一直很倾慕,若柳相不嫌弃他,不妨收了他。若柳相无有此意,还请柳相给可心想个法子。”
柳笙微微叹气:“这么说我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收了可心,要么就得给他想法子?”
苏澈道:“我们也不敢逼迫柳相,不过可心聪慧可爱又能歌善舞,若能陪在柳相身边伺候笔墨,不也是美事一桩吗?”江澄听了也暗道柳笙品貌端正又风度翩翩,若纳了颜可心倒真是珠联璧合一双两好,当下便和苏澈、顾璟两个盯紧了柳笙。
却见柳笙摇头道:“我先给京兆尹冯大人写封书信吧。”
江澄见状,知道柳笙是不肯收颜可心的了,好在柳笙同意写信,机不可失,连忙道:“快让人伺候笔墨。”苏澈起身冲楼下喊了一声:“笔墨伺候。”
不消片刻,苏泓便带着一个侍儿上来了。苏澈把柳笙跟前的杯盘稍稍向旁边推了下,柳笙便在桌子空闲处下笔如神,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书信写好。写完后先递给了江澄看,江澄接过一看,见那书信写得很客套,大意是颜可心身世可怜又为国立功,请京兆尹为其办理官契并将房产代为照管,来日可心觅得良配,房产作为嫁妆带入妻家。
江澄看后递于苏澈,苏澈一目十行地看了,有些担心地道:“若是可心始终觅不得良配呢?这房产就一直归京兆尹照管吗?”
柳笙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两三年之内不会有事,年岁久了,就不好说了,不过以可心的美貌,怎会两三年后还嫁不得如意妻主?”
苏澈摇头道:“那可说不准,柳相不就不肯收吗?”
柳笙不甚赞同地笑笑:“这是两回事,苏公子不要混为一谈。可心还是找个行事不拘小节的女子嫁过去比较好,男儿家给人做正室日子容易过得顺心。”
顾璟摇头道:“这可真不一定,关键还是看妻主的心意,多少给人做正室的,上面有刁蛮凶狠的岳丈下面有拈花惹草的妻主,整日家郁郁寡欢年轻轻的就去世了。不过柳相既不肯收,可心终究不愁嫁,这事也就不必提了。”
江澄问道:“柳相这是要坚持一妻一夫到底了?”这是他一直钦佩柳笙之处,可也知道这事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柳笙至今都未有女嗣,柳家亲友岂能不催她娶侧纳侍呢?
果然柳笙叹气道:“且再坚持一两年再看吧,我不想负了子鸣,希望姚天眷顾,能让我俩生个一女半儿的。”
柳笙话音刚落,向锦便和颜可心一同上来了,向锦道:“柳相为官何等正直清廉,姚天女神岂有不给柳相个女儿之理?柳相且宽心,不出两年,必有女儿降诞。”
柳笙忍不住道:“阿锦几时这般神叨叨了?”
向锦一笑:“这两日跟着钦天监厮混,满脑子都是天文术数,可不就神叨叨了吗?”
苏澈问道:“怎么样?最近可能下雨么?”
向锦顾左右而言他:“小璟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顾璟灿然一笑:“柳相给京兆尹的书信,可心你的官契不用愁了。”说着把信递给了颜可心。江澄看这光景,暗道姚天近日多半是不会下雨的了。
颜可心拿到了书信甚是欢喜,几个人说说笑笑,饭吃得十分热闹。午饭后颜可心将宅子中其他男儿都喊出来拜见柳相,江澄一看,尽是卧底白虎的男儿,高敬、陈潭几个都在,柳笙慰勉了一番,方才与向锦一起离开。江澄又与苏澈和顾璟几个闲聊了一阵,方才坐车回宫。
回到车马宅,天色尚早,未见定儿,他便嘱咐了秀儿和颖儿两个:“若是定儿带人来了,就让他把人先安置了,让他明早再来见我。”秀儿和颖儿都答应了。
回到丽云殿,想着有两日没去给安澜请安了,便换了宫装,去见安澜。到得麟趾殿门口,便见气氛有些不对,侍儿们全数站在外面,弯腰低头,大气都不带出的,他近前看看,低声问一个常在安澜跟前伺候的侍儿道:“怎么了?”那侍儿低声道:“怡卿在里面,皇后在发脾气,宁主子不进去的好。”
他想想,若是安澜在数落顾琼,自己撞了进去,顾琼脸上岂能下得来呢?索性离开吧,于是冲那侍儿点头致谢,悄悄往外退,退到明心宫门口,方才快速离开。
日色还早,去哪好呢,他想了想,刚才从凝晖殿前面过,明帝的玉辇似乎在院子中停着,不能去找赵玉泽,那便去玲珑殿找到冷清泉吧,正好有阵子没去看冷清泉了。
到得玲珑殿前,若窈欢喜地上来挑开珍珠帘,把他接了进去,冷清泉笑道:“你可有阵子没来看我了,今个儿怎得有空?”他忙作揖道:“我的错,这阵子有些忙,走动得不勤,让琴卿挂念了。”
冷清泉毫不介意地笑笑:“你有公务在身,不比我们在宫里闲着,抽空过来坐坐,就很不错了。若窈把葡萄端一盘子出来,宁修仪喜欢吃的。”
若窈端来一盘紫红色的葡萄,他接过来拈了一颗一尝,惊喜地道:“是玫瑰葡萄呢,怎得这么早就有了,这玫瑰葡萄不是要到中秋才能吃到吗?”
冷清泉尚未说话,若窈便骄傲地道:“这是司农寺培育出的新品呢,一共就得了一小篮,皇上只赏了我们主子,连皇后都没有呢。”
冷清泉嗔道:“多嘴,还不下去。”那若窈一吐舌头,放下盘子施施然地走了。
江澄只管专心吃葡萄,并不多话。
冷清泉赧颜一笑道:“小侍们没什么见识,澄之别笑话。”
江澄也不甚介意,边吃边笑道:“男儿家就该这样伶牙俐齿的,要都是木头一般,拿针扎不喊一声的,将来怎么讨妻主欢心呢。”
冷清泉皱眉道:“太过心直嘴快就惹人嫌了,我正琢磨着要把他给嫁出去呢。”
江澄一怔,问道:“不至于吧,我看他平日里伺候还算谨慎啊?”
冷清泉道:“平日里还好,就是耐不住富贵,自前个儿秦太医进宫来诊脉,言道我这肚子里是个公主,你看他得意的,恨不得把以前跟他有过节的侍儿都踩到脚底下,就这么两天的功夫,就跟人吵了三回架了。若是光和侍儿吵架,也就罢了,你看他刚才的话,若是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心里岂能痛快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姐姐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