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瑛关系尴尬,江澄也就没了继续在宜阳坊饮酒娱心的兴致,申时初便散了宴席返回宫中。到得知春殿中,小侍绍儿跟他讲皇后请他晚膳时去趟麟趾殿。他见时辰尚早,便先动笔撰写奏请开武科录英杰非常之士的折子,这是他早就想要向朝廷提出的建议,此前不在其位,不便越职言事,此时任礼部副贰,考试选举之事正是职责所辖。当下将自己近年所想尽书于奏折中,一道奏折直写到酉初方算完工。他等墨痕干了,把奏折锁在柜中,便见绍儿来请示道:“主子是现在用晚膳,还是等从皇后殿里回来后再用晚膳?”他想了想,道:“我先用点吧,省得饿着。”
乔儿便将晚膳给他呈上来,他略动了几筷子,便停下了。绍儿伺候他漱口换装,他着了件灰蓝色绣山茶花的宫装便往明心宫去。
才走没多远,便在一处长廊上见到了联袂而行的林从和董云飞,他忙上前打招呼:“果昭仪好,嘉昭仪好。”林从听了便笑道:”澄哥总是这么客套,我听得浑身别扭,下次可不可以也同玉玉和云儿一样喊我小从子啊?”江澄一笑:“知道啦,下次改口就是。”董云飞道:“听说澄哥今日升职了,恭喜啊。”他谦虚一笑:“多谢云儿,陛下命我做礼部侍郎了,云儿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啊,我这刚回宫呢你就知道了。”董云飞坦言道:“午间我在紫宸殿伺候陛下用膳,姐姐过来跟陛下请示汤泉宿卫的事,她趁便告诉我的。”他听了微微羡慕道:“有个做骁卫将军的姐姐果然好啊。”今日宴间徐淳告知他,董雯从玄武归来后便由骁卫中郎将直接晋升为骁卫将军,负责宿卫明帝。董云飞笑笑问他:“澄哥也是去皇后殿中的?看来咱们三个同路了。”他点头,疑惑道:“皇后喊咱们过去有什么事吗?”林从道:“多半是为了去汤泉邑的事。”
他正要接话,却见赵玉泽带着侍儿向他们走来,他忙上前屈身行礼:“见过敏君”,赵玉泽忙一把拉住了他,微嗔道:“澄澄你几时学会了这些虚礼,话还说得如此疏离。”林从道:“玉玉你见到了啊,澄哥刚刚就是这么疏离得跟我们俩打招呼,你说这要不要得?”赵玉泽看着他娇笑道:“澄澄你下次再这样,我和小从子可就不理你了,哪能在外面的时候亲亲热热的,回到宫里就冷冷淡淡的,宫里是冰室不成?”他听得心头一暖,他回京这几日还没见过赵玉泽,明帝却待他甚好,他便有一种分了好友恩宠的感觉,见到赵玉泽就觉得愧疚。赵玉泽却待他与往常一样,与他并肩走在一处,丝毫不见芥蒂,他心中感动,低声道:“只要敏君不怪罪,下次我就不行礼了。”赵玉泽真挚地笑道:“这就对了,不要学那些小家子的做派,也不要管那些莫名其妙的,我们几个要始终亲亲热热的。”林从赞同地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还要齐心协力打玄武呢,自己生分了怎么行?”董云飞豪迈地道:“自从见识了玄武那帮人渣的恶行,我就恨不得立马杀过去,要是哪一天咱们几个一起带兵上阵,一定能杀得那高敞做梦也惊。”他越发感慨,赵玉泽三人都是坦荡真诚的好男儿,他也要更加大气才行。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觉便到了明心宫。麟趾殿的侍儿见了,便打帘子请他们进去。江澄看了下殿内,见薛恺悦几个竟都已经到了,他们忙向安澜行礼,在两边椅子上按位次坐了。安澜见人到齐了,便开口道:“入冬以来难得聚这么齐,晚膳时让大家过来,原是有件乐事要跟各位讲。陛下除了行军在外的年头,每到腊月,便前往汤泉邑避寒,去岁有事耽搁了没能去,今年朝中亲王大臣们已给陛下提过好几次了,陛下起初顾虑着本宫的身子,而今太医们说本宫身体无碍,留在宫中休养即可。陛下便决意去汤泉邑休沐了,本宫的意思,各位弟弟都去,陪陛下松爽下身子,自己也散散心。”
此话一出,冷清泉和陈语易的脸上便有着忍不住的笑意,冷清泉道:“汤泉邑的泉水滑不留手,对肌肤最好不过,我每次去都爱得不行。”
陈语易道:“医书上说那汤有消疹去疾的功效,我上次去的时候感着风寒呢,泡了一晚上就神清气爽了。”
林从听他俩说得这么热闹,忍不住问赵玉泽道:“玉玉你去过汤泉邑吗?”
赵玉泽点头道:“我只前年冬天去过一次,正思量着何时再去一次呢。”
董云飞道:“早就听母亲说起过扈驾汤泉邑如何欢乐,她却一次也没带我去过。”
安澜道:“你那会子没出阁嘛,没出阁的男儿身份再尊贵,也不许扈从汤泉的。如今你是宫中的昭仪了,自然可以陪着陛下去。”
董云飞道:“我这次要去好好玩一下。”
薛恺悦踌躇了下道:“总要有个人留在宫里陪皇后说说话,不如我留下吧,小公主也需人照看。”
顾琼也道:“臣侍月份大了,行动不甚方便,也留在宫里吧。”
沈知柔淡淡地道:“臣侍向来不大喜欢温泉,索性也留在宫里吧。”
安澜还没接话,便见明帝从殿外进来,众人忙给明帝见礼,明帝在安澜身边的凤座上坐了,方笑着对众人道:“难得出去休沐一回,都留在宫里做什么,能去的都去。悦儿把公主留给皇后照料就是,公主现在大了点,留在宫里也不会哭闹不休了。朕特意问过秦梦菲,琼儿这个月份已经不忌车马了,汤泉中泡下脚,对凤胎无碍的,柔儿也去,成天家在宫里无聊,看看风景正好散心。”
众人都答应了,安澜便吩咐韩择道:“陛下来了,传膳吧。”膳席间众人又讨论了一番汤泉邑扈从的细节,江澄留神细听,方知汤泉邑的汤泉行宫是建在流丹山上,山中大大小小的泉眼有上百处,其中最大的一处为天子御用,后宫君卿们则各有一处小池。文武近臣的池子则在行宫四围,用围墙与明帝御池隔开。汤泉休沐是凰朝朝臣和后宫君卿们最爱的冬日节目,冷清泉几人讨论的问题已经具体到了要带什么随身衣物、每人要带几个侍儿这样的细节了。他一边微笑着听着,一边思量着明帝这一去了汤泉邑,新年前多半就不再临朝了,折子得抓紧呈上才行。
次日一早他便把开武科的折子送到了通进银台司,明帝很快便派人宣召他去金銮殿,他进得殿中,见左右二相、六部尚书都在,便将自己所思所想全数陈述了。徐淳第一个赞同:“开武科之事,臣也久有此意,此番江大人提出,正合我心,还望陛下允准,选拔一些谋略过人、勇武有力的英杰之士,以备不时之需。”户部尚书钱文婷道:“我朝正与三国联姻交好,公然开武科,怕是不合时宜吧,若传到玄武国主耳中,以此为借口开了战事,必会劳师伤财,困敝社稷,还望陛下三思。”吏部尚书楚昀看了看明帝,又看了看江澄,道:“自古以来穷兵黩武者必有亡国败身之危。这江澄初任礼部侍郎,便给陛下出这等莽撞主意,未免孟浪了些,还请陛下加以训斥。”关鸣鸾皱眉道:“钱大人、楚大人这话,似乎我朝只要小心谨慎不触怒四邻便可保万年太平无虞,若真如此简单,史上岂会有覆亡之国?鸣鸾听闻,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我等不轻启战端,却也不能一味安富尊荣高枕无忧。”明帝看向柳笙,柳笙便发言道:“四国联姻此前未有,此番更是仓促而成,如冰封火,不可久恃,我等还需善加警惕,防备风云突变,这武科正是防范之举,大可开设,若怕激怒邻邦,不妨换个名号,比如可称为茂材异等超逸绝伦科,既可收非常之士,又不给人口实。”礼部尚书郑岚道:“柳相这话下官不敢驳,可有一条,这新开的科考,若在礼部试之后进行,那新年前便须预做准备,这眼看着要去汤泉休沐了,谁乐意留在京里准备这些个。”江澄忙道:“尚书尽管去汤泉,下官不才,愿替尚书留守礼部。”郑岚听闻,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明帝最终决定于来年礼部试后十日举行超逸绝伦科考试,凡未中榜的草泽岩薮之士均可应考,着中书舍人拟旨,于新年前张贴于各州县衙前。
江澄甚是欣喜,下朝后又与柳笙、徐淳切磋了下绝伦科的具体细节,便往礼部制定规程,直忙碌到日暮,方回到宫里。刚到了宫中,便见林从的侍儿来请他去剑星殿,他忙换了宫装,跟着那侍儿径去见林从。剑星殿内的陈设高华大气,羽箭雕弓,银枪画戟举目皆是,他看得暗暗赞叹。
进了里间却发现明帝在座,他忙施礼道:“臣侍见过陛下,见过果昭仪。”林从不满道:“澄哥你昨日才说过,以后都喊我小从子,怎么今天还喊果昭仪?”他看了眼明帝,小心道:“陛下面前,礼不可废。”明帝宽柔一笑:“太拘礼了就无趣了,私下怎样,在朕面前也怎样才是。”他忙答了声“臣侍知道了。”当下从善如流地对林从言道:“小从子喊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林从道:“陛下说澄哥要开茂才绝伦科了,我就想问问我能参加吗?”
他一怔,思索了片刻方道:“这绝伦科只许没中进士没有官职的人参加,你是天子昭仪啊,怕是不合适吧。”林从挑眉道:“我虽是陛下的后宫,却没有官职,也没中过进士,与规定并不冲突啊,怎么就不能参加了?”江澄一时语塞,便看向明帝:“小从子这问题臣侍回答不了,还请陛下裁断吧。”明帝哈哈一笑:“从儿缠了朕半天,朕也没想好让不让他参加。不过此事要到来年二月了,还不急,且等去了汤泉再说。可惜江卿去不了了。”她说到最后竟真有一两分遗憾之意。林从惊讶道:“澄哥为何不能去?”他便将今日殿上郑岚的话和自己的提议简略讲了,林从好笑地摇头:“澄哥你这也太以公事为重了。”明帝玩笑道:“从儿你评评理,江卿是不是有点不解风情啊?”林从重重地点头:“的确是有些严肃,陛下以后还得多多教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