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一早,江澄就去车马宅找贺儿,让他去户部度支司支供案关领自己的礼部侍郎俸禄,凰朝俸禄都是月末给付,他任礼部侍郎虽不足一月,按凰朝惯例,只要是当月升职的,月末便按新品级领俸禄。这日已经是二十七了,再不去领,怕户部便要封印过年了。贺儿接了差事,却并未立即动身,而是笑嘻嘻地问道:“宁主子,这凰朝俸禄共分几等啊,您每月能领多少银子呢?”
江澄听了道:“你不去领银子,问这些个没用的干嘛?”
贺儿道:“奴才跟着您出入官场,不能总是傻乎乎不是。”
江澄一笑,便给他讲解道:“凰朝官品分为十六等,俸禄随官品,也分为十六等,最高的是正一品宰相和诸位亲王的俸禄,月俸二百两,其次是从一品的郡王,月俸一百六十两。六部尚书是正二品,月俸一百四十两。御史中丞是正三品,月俸一百两。六部侍郎、大理寺卿、鸿胪寺卿是从三品,月俸九十两。中书舍人是正四品,月俸八十两。鸿胪寺少卿是从四品,每月七十两。二十四郎中是正五品,每月六十两。二十四员外郎是正六品,每月四十两。七品县令,每月二十两。八品县丞,每月十二两。”
他刚说到这里,贺儿便喊了起来:“主子是礼部侍郎,是从三品,每月有九十两哪,比宫里的敏君都多五十八两呢,怪不得主子要出来做官。”
江澄笑道:“你倒知道敏君的月例,够机灵的嘛。”
贺儿不好意思的一吐舌头:“咱们上次去玄武,奴才路上和敏君很聊得来,有天我好奇嘛,就问敏君每月有多少银子,他言道君位月例是三十二两。奴才当时就已经觉得很多了,没想到主子的银子更多。”
江澄笑着摇头道:“你想事情太简单了,凰朝后宫除了月例,还有日常用度,这日常的吃穿插戴,比月例算下来还多些,月例二分,用度倒有三分。即以敏君为例,月例三十二两只是用来给他零花的,他每月用度四十八两,内侍省便按这四十八两的规格给他供应绫罗绸缎、米面茶肉等物。年节赏赐和皇帝特恩赏赐的东西不算在用度内。”
贺儿默默算了下,道:“听起来仍是朝中做官的男子比后宫银子多些,敏君满共才八十两,从一品的郡王都有一百六十两,比敏君多了一倍呢。”
江澄不由得莞尔:“能拿到一百六十两的,得是女子才行,男子拿不到的,且不说朝中没有从一品的男子,便是有,也只有六十四两一月。从祖宗朝便定了规矩,官员俸银女五男二。道是男子无需养家,两分俸钱攒来做嫁妆已是足够。
贺儿再次计算了下,一脸同情地看着江澄道:“这么说来,主子每月只有三十六两。比起敏君,真是太可怜了。”
江澄不在意地笑道:“朝廷制度便是如此,其意在于告诫想要做官的男子,要时刻记着男子的天职是相妻教女,夫以妻贵,才是姚天正理。妻女显贵,男子便跟着享荣华,妻女贫贱,男子便跟着受穷苦。后宫是天子的夫侍,自比寻常人家的夫郎尊贵些,用度多也正当。我出来做官本也不是为了银子,我若嫌银子少,何不专心做后宫御侍把位分升上去呢。不过宫里虽不给我才人的月例,却是给了我才人的用度的,倒也不算太可怜。”
贺儿点头道:“主子是心怀天下的人,是贺儿看银子重了。贺儿这就给主子关俸禄去,主子是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宫歇着?”
江澄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速去速回,等你来了,咱们一起看那位宁公子去。”
贺儿道了声:“好”,便风一般地去了。
江澄一边坐在房中等,一边摊开书随意地翻看,另一个小侍定儿便开口道:“奴才之前伺候过文卿,奴才知道文卿当年也是考中过进士的,还替文卿抱不平来着,何以主子能做官,文卿便只能在宫中守着呢,更想不明白为何文卿的母亲祖母根本不支持文卿做官。今日听主子说了这番话,奴才才懂了。细算来,卿位月例用度合起来有七十两呢,关公子做到了刑部尚书也不过每月五十六两银子。文卿实在没必要在外面一天到晚地受辛苦。”
江澄认同地点头道:“文卿性子高雅脱俗,在宫里喝喝茶看看书,日子就过得有声有色了,的确用不着出来做官的。”
定儿沉思了会儿又问道:“主子,翰林院那些待诏、袛候每月能有多少银子啊?”
江澄闻言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想去翰林院做个供奉官?在宫里伺候过差事的人,再去翰林院供职倒是很合适。待诏和袛候都没有品级,待诏月银六两,袛候月银四两,待诏任职满十年,袛候任职满十五年,可转为从八品官。这银子虽不多,日子过得俭省些,家中人口不多的话,也还勉强过得。可若是男子,却有些可怜了,倘做个袛候,每月不过一两六钱银子。”定儿咬着下唇道:“主子终究是皇上的才人,官做得也大,哪里知道奴才们的日子。”
江澄倒也不恼,鼓励道:“侍儿们的日子我知道的的确不多,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定儿道:“奴才与贺儿不同,贺儿的母亲是位县主簿,官虽不大,贺儿却是真正的官家小公子,奴才的母亲就是个江州下面县里的装裱匠,每日装裱书画所得有限,奴才姐妹兄弟也多,母亲养不起,便送奴才和弟弟去州城里陈府伺候差事,那陈府的主母是文卿的远房姨母,奴才因自幼跟母亲学了点画花鸟的技艺,陈府主子就把奴才推荐给了陈语陌大人,语陌大人把奴才荐进了宫。”
江澄听了道:“跟着文卿也挺好的,你怎么就出来当差了呢?”
定儿道:“跟着文卿能长很多本事,奴才是极乐意的,只有一样,不怕对主子说,宫里虽说吃穿用度比在外面好,可是宫里的侍儿月钱是极少的,大侍每月三钱银子,小侍每月二钱银子。”
江澄点头道:“这也正常,宫里的侍儿们吃穿用度比外面的官员士大夫家的夫郎还好些呢,天天待在宫里银子又没地方花去,要来做什么呢。”
定儿道:“奴才家里是需要奴才寄银子回去的,三钱银子够做什么的,那日奴才听闻给主子做车马宅侍儿,每月月例是四钱银子,奴才就求了文卿,文卿把奴才推荐给了皇上,奴才才得过来伺候主子的。袛候有一两六钱银子,那对奴才来说便是好丰盛的收入了。”
江澄点头道:“翰林院每年年初考试,你去考考看,若考上了尽管去,我自找陛下要别的侍儿来补你的缺就是。”他顿了顿方道:“你在江州陈府的时候,陈府的侍儿月钱怎样?”
定儿道:“伺候主母和小姐的大侍是二钱银子,伺候老正君和正夫的大侍是一钱银子,伺候小郎的侍儿就只有五十文钱。”
江澄皱眉道:“五十文钱够做什么的,如今在京城里要一盘兔肉一碗鸡子汤面也需十文钱。”
定儿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主子知道的,姚天大陆都是男多女少,生养两三个男子才得生一个女子。前些年还好,最近这几年穷人家的男子真是越来越难过活了。十多年前咱们凰朝还盛行喝回子汤,普通人家只要得了女孩,妻主便服回子汤,富贵人家有了嫡女后也服回子汤,家中夫侍再多,所生孩子也有限。即如奴才知道的,文卿家里只得兄妹三个,语易、语陌、语和,生了语和公子后,陈家主母言道既已有了嫡女,何必再多生养,就服了回子汤。”
江澄边屈指算边言道:“确实如此,皇后家中也是三个,皇后居长,下面有个弟弟安清,再就是个嫡出的妹妹安珩。嘉昭仪家里边也是三个,除了嘉昭仪和董雯将军,还有个已出嫁的公子董云逸。敏君母亲孩子多些四个孩子,居长的是庶女赵潇,敏君还有个哥哥赵玉润,最小的是嫡女赵湘。果昭仪家中孩子少些,只有林侯亲生的林征和果昭仪。”
定儿痛心疾首地道:“家里孩子少,对男子就还算爱惜,像果昭仪那样的嫡出公子,听说从小就跟女儿一样教养的。可是这些年不知怎的,凰朝不流行喝回子汤了。家里便是只有一位正夫的,也必是三四个孩子了,家里的孩子多,男儿自然就更多。便如奴才家里,母亲只有两个夫郎,便生了我们姐妹兄弟六个,四个男孩,两个女孩。这许多男子能有碗饱饭吃能有个妻主嫁就不错了,哪还敢挑剔家主给的钱少呢。奴才原也怨过,怎么生在这样的国,可是听贺儿说那玄武的男子比凰朝的更可怜百倍呢。”
江澄叹气道:“玄武和白虎的女子无论贵贱贫富向来少有用回子汤的,妻主不服回子汤,家中夫侍就不断生养下去,生出的男子总数就比咱们凰朝多些。这两国的女子便自觉金贵无比,骄横无理,根本不把男子当人看。”
定儿道:“时世如此,穷人家出来的男子若能考个翰林院袛候,便是天大的造化了,谁还敢计较银子多少呢。”
他两个正说得烦恼,却见贺儿气愤愤地挑帘子进来了。江澄一惊,忙问道:“怎么了这是?没领到银子?户部锁印了?”
贺儿将手上的小袋子递上去:“银子倒是领到了,就是比主子说得又少了好些。奴才到了度支司,打听了支供案所在,就过去候着,前面排了好几个来关俸禄的女子,奴才耐心候,到了奴才的时候,那支供案吏员讲主子月俸是二十八两,奴才见数目不对,便问她为何短了八两,那吏员道吏部尚书楚大人特意知会了户部钱大人,主子需有两年考核期,这两年都只按从四品的权礼部侍郎支俸禄。”
江澄听了苦笑道:“罢了,二十八两就二十八两吧。就如刚才定儿所说的,姚天男子能有个活干就不错了,银子多少计较不得。”他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吏部尚书楚昀和户部尚书钱文婷,一起发作他,让他不痛快罢了,谁让他上折子论房租引得明帝核查京城赋税,给二位大人家里造成不少损失呢。
带着贺儿去了趟宁满的住处,给宁满留了十两银子过年,答应了新年里必出宫来看他。又去了趟礼部,礼部大堂上已经贴出了告示:本部于腊月二十七日封印,正月初八日开印。尚书郑岚、祠部郎中尚妍鸳、膳部郎中高莹都不在衙门中,只有几个胥吏,在大堂和厢房里关门窗,整书案,胥吏们见了他便行礼道:“江大人好,郑大人吩咐了,咱们礼部今日开始过年了。”江澄想了想便问道:“新年朝贺宴席上的歌童们怎得没见?”一个胥吏道:“鸿胪寺卿髙大人从白虎送亲归来,尚大人便把朝贺宴席的一摊子事都移交给鸿胪寺了。”江澄听了便直觉有什么不妥,但鸿胪寺与礼部的职掌犬牙交错,却互不统属,这髙芷更是朝中出了名的难缠,他可没有资格过问髙芷的行事。当下嘱咐了胥吏们两句,无非是关紧门窗,防火防盗,便坐车回宫了。
到了宫里小侍绍儿便给了他一个香色福袋,他打开福袋,见里面赫然装着三十二两银子,他一惊忙问绍儿这银子从何而来?绍儿道:“午膳的时候,内侍省派人送来的,奴才听来人说,皇后今日请示皇上,问宁才人向来只领朝中的俸禄,可是以前是没有月例的贵人,而今是有月例的才人了,是否还与以前一样。皇上便吩咐道,今后主子朝中的俸禄照旧,宫中的月例领一半。皇后便做主把前三个月的半份月例一并补给了主子,每月八两,四个月共是三十二两。”
八两银子尚不够付“白鹤飞来”的一顿宴席,可却见得出明帝的体贴之意了,诚如陈语易所言,凡陛下喜欢的,必会用心呵护着。他这一日的郁积,都被明帝这半份月例给暖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小伙伴们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