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着走出了梁教授的家,这时候已经是半夜十点钟,街上的人都稀少了很多。走近了一个寂静的小巷里,陆判一拍手,四只黑猫跑了出来,在他面前跪下,身后也冒出了那辆马车。
坐在车里,我佩服自己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狗不要了,改成猫了?它们看起来跑得并不快啊。”
他看得出来,我是在用谈天分散自己的心悸感,配合着我说,“它们跑得不快,跳得高就行了。”
顷刻间,我只觉得整个车身一倒,掀开车帘一看,四只猫居然在顺着大楼的管道攀爬。它们轻盈地在楼宇间跳跃,挑选着最笔直的路线行走。夜幕成为它们绝佳的背景,不一会儿,马车就停在了家门口。
匆匆说了声谢谢,我深吸口气,奋力朝着家中跑去。
看着躺在床上,皱着眉沉睡的东皇御,我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他睡得极其不安稳,似乎是在和什么争执一样。
一旁的张玄海给我诉说着来龙去脉,“刚刚,御儿突然站起身,就倒了下了去。我查看了原因,不知道为什么,那压制的药效瞬间失灵,十年蛊重新复苏了。而且蛊虫来势汹汹,不停地攻击着他,不像是之前达到控制目的,似乎就是像杀人。”
我看着他身上的金气,时隐时现,很是奇怪,“他身体里的神血……”
“这就是特殊的变化,”张玄海深深叹了口气,“蛊虫除了咬噬筋脉,更多的实在吞噬御儿身体里的神血。御儿一边控制着神血的暴起,一边保护自己,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这话让我讶然,“为什么要压抑神血,难道神血不是能保护他的吗?”
张玄海望着床上不停挣扎的东皇御,神色莫名晦涩,“你恐怕,还不懂神的真正意义。”
过了一段时间,东皇御的表情渐渐平息下去,而我身上衰竭的感觉也慢慢消退。他看上去很累,刚刚那一场三方角逐让他耗尽了力气,此时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走到阳台上,一身藏蓝色唐装的张玄海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我走近,挂上了和蔼的微笑,“辛苦你了。”
“没什么,我也没有出什么力。”握着栏杆,我心里还在记挂着他刚刚说的话,“大仙,你没说完的话,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说关于神?”
我点点头。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喟然长叹,“你可知,为什么东皇家族,一代永远只有一个御者?”
“不是因为神血越浓郁,法力就更加精纯吗?”
张玄海没有否认我的话,却也没有肯定,“神血越是纯正的人,越是整个家族的牺牲者。一个家族,有一个牺牲者,就够了。可以说,御者是东皇大神选定的接班人,也是背负整个东皇家族命运的垫脚石。”
这话,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神村灵堂里,看到的几百面灵位墙。一族延续至今,是牺牲这些每一辈最精英最杰出的族长,换来的吗。
“你困惑是应该的,”张玄海捋了捋胡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眨眨眼,“什么地方?”
“那里,是最接近神明的地方。”
所谓最接近神明之处,是在这栋房子的地下。直到张玄海当着我的面,拉开了他房中的那列书柜,露出了盘旋而下的台阶,我才知道原来这房子下面还另有奥秘。
张玄海选择用最原始的蜡烛照明,慢慢地领着我走下去,一路走,一边点燃两边的烛台,慢慢地将整个地下的全貌展露出来。
这个地下室并不大,大概五十见方,四面都是光秃秃的褐色墙壁,每个角立着一个火炬。
而北面的墙上,中间被掏空,挖出了一个长两米、宽一米左右的空洞。走近了那面墙,在张玄海点燃了四周火炬后,我总算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这个空洞里,造了一股神龛。
神龛这东西,就是民间放置神仙的塑像以及祖宗灵牌的小阁子,可以在家中供奉,也可以在开山时在半山放置一个,镇守一方。从前在庙中,师父供奉的是佛龛,而这里的神龛里大都是道家的神仙。
看这个神龛底座很大,神柜也装修得很精致,恐怕里面装的神仙也来头不凡。
自下而上看去,神龛里塑着一个半米左右的神像,脚下一双云靴,身上乃是件圆领广袖对开襟帝服,抄手于膝,露出个髭须苒苒的老者,双眼含笑,垂目视人,似笑非笑。
张玄海恭敬地朝神像行了一礼,而后对我说,“这是我等道家子弟的祖师爷,鸿钧老祖。鸿钧二字,取意为巨大的制陶转轮,喻老祖有上天造化之功,为开天造物之神。老祖的法器是造化玉碟,参透里面天道奥妙后,创造了黑白二道,传教授业,才有了后面道教中兴。”
这么厉害,我连忙也学着张玄海施了一礼,到了庙前上柱香,没有诚心也有善心嘛。
见我这样,张玄海笑了笑,“你其实不用行礼,老祖现在已经不在了。”
“诶?他这么厉害,难道也会有大限吗?”我不懂。
“就是因为太厉害,洞悉了天地之间的万般变化,鸿钧最后变成了天道的一环,世上再无他这个神仙了。”看着神龛,张玄海轻笑了一声,沧桑毕露,“何为神,神人无功,无名,无情,最后无我。接受世人的信奉,翻手成云覆手成雨,可是世人怎么会知道,神,无时无刻不是在面临着被抹去的命运呢?”
他说得很复杂,我不太明白,看着鸿钧老祖的神像,双眼又是慈悲又是悲悯,让我不自觉也有了点福至心灵。神要是太像神,恐怕也就没有神了。
天道轮回,神自然也不例外。
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还在沉睡中的男人,我问他,“那要是东皇御身体里的神血,占据了他的身体,他也会被天道吸走吗?”
张玄海小心地擦拭着神台上的灰尘,一边回答我的话,“那倒不至于,现在已经很难有像洪荒时期那样纯正的血脉了,但是一旦彻底被激发的话,无名,无情,还是无我,谁也不知道。”
我听到我涩涩地问道,“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五天。”张玄海眉头深锁,“五天后,等御儿再醒过来,就又是另一番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