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有了准备,十二枚五吨炸弹先后炸开的威力依旧是相当难以承受:虽然我已经移动到了岩石背面、炸弹爆炸的冲击波受阻于岩石而不会对我造成直接影响,当冲击波经过岩石旁边时,剧烈的气压改变依旧是在我全身上下造成了无比的疼痛,而且是从身体里到身体外、全面性的疼痛;我戴着的隔音护耳套也没有办法完全阻隔爆炸冲击波造成的巨大声响,几乎让人发狂的激烈轰鸣声不断地回响在耳中和脑际,再配上全身性的激烈疼痛,一时之间我甚至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被爆炸的威力波及而被炸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全身的疼痛开始褪去、耳朵也不再剧烈耳鸣、脑袋里的巨响也减低了之后,我这才慢慢爬起身来。
我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无法确实集中精神,也就是说我暂时无法应用我的超能感应力,我也暂时没有办法穿越岩石旁的地雷区而离开这个位置──虽然我很怀疑那些地雷是不是已经被爆炸威力给摧毁了,谁知道?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办法以超能感应力来收集这些资料。
勉强爬回岩石顶上,我朝着NTU裴斯基地的方向看去;裴斯基地已经整个不见了,被HSSB所投掷的十二枚重型炸弹给彻底摧毁了,基地上的建筑物早已被彻底夷平,至于装甲车辆之类的东西早就不知道被爆炸时产生的强烈爆风吹到哪里去了,只有岩石地上还留着十二个炸弹爆炸时制造出来的大坑洞而已。
两千个人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希望他们死的时候不会感觉到太多痛苦。
突然觉得一阵全身乏力,我在岩石顶上坐了下来。
休息了好一会,直到身体恢复了力气,我这才动身前去和特种部队的人会合。
“长官,你可回来了!”见到我出现,那名来自特种部队的少尉高兴地几乎没抱住我。“这么长时间没见到长官你,我们几乎都要认定长官阵亡了呢!”
“我自己也觉得我阵亡了,嗨。”我忍不住摇摇头。“没想到五吨炸弹的威力那么强,即使在一公里半的大石头后面趴着躲好,都被震波给震得快死了,下次我一定要找个远一点的地方躲起来。”
“我能了解长官的感受,那些五吨炸弹爆开时的巨响连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呢!”少尉提起了装着迫击炮的背袋背在背上。“我们回去吧,长官。”
乘上四轮车返回基地,抵达基地的时候都已经快要日落了。一开始看到许多弟兄们热情迎接上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感动,觉得自己的辛劳能够减轻其它弟兄的压力总算是值得的;但是,当我看到迎接上来的人里面竟然杂有拿着麦克风和摄影机的记者时,我的心情就怎么样也好不起来了。
军方又是要拿这次的胜利去宣传了吗?我似乎可以想见我们四个人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坐在摄影棚里的情景,还得依照上级的指示和那些记者们互相交换着事先写好的剧本对话,就只为了这样可以鼓舞民心士气。
原本以为回到基地就可以休息了,谁知道在战场上杀人还不够,回到了基地以后还要成为宣传的工具,面对着镜头说些不是自己想说的话;说直接明白难听一点的,就是说谎话了。
这样很累人的。
“少尉,我身体很不舒服,大概是被炸弹震波震到的内伤发作了,想先去医务室一下,指挥官那边的任务简报就麻烦你了。”
不等那名特种部队的少尉回答,我连忙跳下四轮车,匆匆推开涌上来的人群,朝着医务室钻去;我可不管指挥官会不会因为我“临阵脱逃”而生气,反正法律只规定义务役军人必须服从征召上战场作战,可没有规定义务役军人必须服从命令上电视作秀,何况上电视作秀是可以找人代打的,反正也只不过是套些事先预备好的对话罢了;再说我好歹也立了些功劳,指挥官多少也要容忍我一些吧?
为了躲开上电视作秀的麻烦,说不得,我这次只好倚仗自己立过的功劳耍赖一下了。
※※※
虽然说没从我身上检查出什么毛病,但是医护室的值班医官还是同意让我躺在病床上装病休息一下,还说这是“一个医官能替战争英雄尽力的部份”,甚至替我制作了一份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病历。
不管怎么样,我还真的很感谢那位医官同意让我装病躲在医护室里,因为基地指挥官派人前来医护室探问我的“病情”,很显然是预备着我的病情不严重的时候、就要抓我去上电视宣传了。
指挥官派来的人前脚刚走,佳娜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长官,听说你受伤啦?”佳娜一脸关心的表情,手上还提了一袋苹果。“不要紧吧?”
“啊,没啥大事。医官已经帮我治疗过了,让我‘安静’休息一会就好。”
我特别强调了“安静”两个字,以免佳娜趁机问东问西,我又不能溜出医护室逃跑;逃出医护室的话正好撞在指挥官手里,难免又要被抓去上电视。
“嗯,那我削水果给长官吃啰?”
佳娜拉过椅子坐在我的病床旁边,纤手拿起水果刀,开始利落地削着苹果。
我只求佳娜不要趁机挖掘关于我超能力的秘密,至于佳娜高兴坐在床边削水果就由得她吧;再说,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坐在床边削水果的景色也不是想看就看得到的。
躺在病床上,许多的思绪随即纷纷涌进脑海之中,一点也不给我大脑休息的机会。我不自主地回想起刚从军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甚至听到枪声都会害怕;想到彼得斯和卡特、想到查理、想到刚下部队时的长官麦可、班廷、邦兹、我转调到波扎那斯基地之后的那些部下,想到赵彦平……还有其它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这些记忆中的人几乎都在这场战争之中非死即伤,可是,我能记得住的名字越来越少,对于这些人死去的感觉越来越淡;我因为麦可的死而嗜血,但是听到赵彦平阵亡的消息时我却只感到难过而已。
似乎我已经对死亡感到麻木了。
再想到这次作战之前,我们中了NTU的空射地雷陷阱而损失了不少人,这些人多半都成为了NTU的战俘,而且很有可能都还监禁在裴斯基地里。但是我在执行这次空袭作战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想到那些炸弹很可能会炸死自己人;如果VMA的战俘真的被监禁在裴斯基地,那么这次作战杀死的人数只怕不只两千人,可能会超过一万人也不一定。
两千人……一万人……说得好像“人”是一种计数单位似的。
可是,那些“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想法,和钱币不同,每个硬币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差异小到可以用机器来辨认的程度;但是人却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两千个人就是两千个人的人生,两千的人的思想与意志──两千个人的灵魂……还有关系着那两千个人的其它许许多多人,有如一张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牵动着属不清的无数人朝着我铺天盖地般当头罩下。
如果那两千个人都是我所认识的人,只要一想到我身边突然少去了两千个人,那种沉重的感觉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躺在床上想自己的事情,佳娜大概是觉得无聊,打开了电视,一边削水果一边看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节目。
“咦?‘圣塔那斯之剑’?长官你的外号这么帅气啊?”看着电视,佳娜突然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
“我说长官你的外号啊!”佳娜笑嘻嘻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电视上正在播放关于这次胜利的节目呢!还说什么虽然长官因为身体不适而没有接受访问,但是他们特地去搜集了关于长官的个人资料来播放呢!”
我吓了一跳,朝着电视看去,液晶显示屏幕上显示的影像不就是我的军装照片吗?旁边还以特效条列出我的个人数据,包括了我作战记录、升迁以及勋奖,还找来了许多我完全没有印象、但是那些人却自称曾经与我待在同一个部队的士兵们现场演讲,资料详细程度只怕比我记忆之中的数据还要完备许多,一个嗓音优美动人的女声配音正以兴奋的语调复述着计算机处理打印的数据。
除了这些我记忆所及的东西以外,节目里甚至还给了我一个“圣塔那斯之剑”的封号,更极尽无耻与夸大地渲染着我的功绩,把我形容成了能够一个人左右战局的怪物,然后在我觉得我的心脏已经快要麻痹的时候,节目主持人甚至宣称着“VMA在这些英雄的努力奋战之下,正稳定地朝向胜利前进”之类的……
“哇,我都不知道长官你这么厉害耶!一个人就可以击毙对方一整个小队……呀!单枪匹马爆破了一个NTU空军基地?天啊!长官你太帅了!帅到让人家有种窒息的感觉……啊!第一位夺下击毁NTU隐形战车记录的英雄?难怪长官你抓出隐形战车的技术那么好!耶!主导空袭裴斯基地的行动?这个我知道……讨厌!长官你怎么这么帅啊!好多伟大的功绩喔!”
看着节目报导,佳娜这个战争崇拜者在那边像个疯婆子似的大呼小叫;要不是医护室里没有其它病人,医官也想多欣赏一下佳娜的美貌,只怕佳娜会被当场赶出医护室吧?
不过,更令我头痛的是,电视节目就这样把我的数据毫不遮掩地播了出来,虽然说起到了一些鼓舞人心的效果(至少在我旁边的这位李文小姐就因为兴奋过度、吵得让我想在她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把她踢出医护室),但是这样也把我的一切信息都暴露给NTU间谍了;如果NTU因此派了杀手来暗杀我,我一点都不会感觉到意外的。
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虽然说不管一个人再厉害也无法独力左右战局的发展,但是为了鼓舞民心士气和提升整体战力的目的,就这样把一个人给曝光在所有人面前,让这个人成为敌人暗杀剪除的明显目标,上级这种作法的取舍考量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