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晚坐在沈昱扬的车上, 窗外,暮色四合,这一刻, 恍惚若梦。
他开车带她去了上海, 位于几十层楼上的公寓, 装潢考究, 却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 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万丈红尘, 灯火璀璨。
“这是我用在国外做风投赚的第一笔钱买的,斯晚, 我曾说过, 要给你一个能看见全上海夜色的家。”
他们都不提明天, 只是如旧友重逢般默契。然后开车去附近的超市买菜,她望着他在生鲜柜前细细地挑选, 侧影瘦长而寂寥,生鲜五花八门,他却一路细细地看过去,认真而专注,像个居家过日子的勤俭丈夫, 眼眶里的雾气似又要弥漫开来, 这喧嚣尘世, 却容不下他们做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相濡以沫。
她有些手忙脚乱, 鱼煎糊了,鸡蛋羹蒸得有些老, 陌生的厨房总有些不能得心应手。又炒了几个其它的小菜,摆满了一桌,看着很是热闹。
终于能坐下来了,她笑着说:“这么些年了,煎鱼还老是要糊。”
他低下头,慢慢的挟起来,放进嘴里。他们两个人都吃很慢,一点一点,将每一颗米饭吞下去。
他跟她曾拥有过的那些充满烟火气的小幸福,那样美,那样好,纵然无法再重新拾起,可是这样经历过,总是值得。
吃完饭后,他抢着要去洗碗,站在水槽前,一点一点用心洗着,把每一只碗,每一个碟子都洗得亮白如新,她站在旁边,接过他递过来的碗和碟子,用干抹布一点点擦干。
水哗哗地流着,就像下着雨,他们都没有说话,历尽了这么多的沧桑变故,横亘在面前,并不只是时间,就算不能再倒走着回去,能留住这一刻的永远,也是好的。
“红颜若是只为一段情,就让一生只为这段情,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纤纤小手让你握着,把它握成你的袖,纤纤小手让你握着……”她和他同时一怔,是她的手机,在客厅里大响。
这串号码,虽然没有存储,但她知道,是谁打来的。
“喂。”她的声音很轻,不知为什么,隐隐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有些莫名。
“回家了吗?”
“没有,还在外面?”
“一个人?你那边现在应该天黑了吧?”褚天珣低低的嗓音带着关切。
“我……和朋友在一起,你不用担心。”她望了一眼厨房,水槽里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电话的那端有几秒钟的沉默,他似了然于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温柔地叮嘱:“回去注意安全。”电话挂断,只留下寂寂的忙音,她发了几秒钟的呆,茫然地掐断了嘟嘟声。
转过身来,她看见他寂寂地站在玄关处,手上拿着她的大衣:“走吧,我送你回去。”她穿上他递过来的大衣,正准备弯下腰去,他却已经蹲下身去,自然而然地给她系脚上的鞋带,就像曾经习惯做的那样,没有片刻的迟疑。
玄关桔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头上,她低着看着他的发顶心,那个掩藏在头发下面的小小的旋,往事刹那间清晰,她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
鞋带在他手里被打成了两个蝴蝶结,动作利落,以前的沈昱扬,开始总是笨拙得要把两条鞋带摆弄好久,她笑着要推开他,他却固执地坚持下来,后来竟成了出门前的一种习惯。
曾经以为那就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曾经以为那就是相濡以沫永偕白头。
可这就是爱情的样子吧,被割裂得体无完肤,却仍然不愿忘记,所有的细节,都化作绵绵不绝的思念,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流淌着,在岁月的长河中徘徊不去。
她的眼泪很大很大的一滴,重重地掉在他浓密的头发里,他的身子震了一下,呼吸沉而重,过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他的背,隔着模糊的泪光,只觉得瘦,瘦了许多。
车窗外,大片大片的雪如絮,在空中撕扯着,然后才不情不愿地飘落于地,天地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车里面的融融的暖气,她却觉得四周一片潮湿的冷,那种冷,似一直要钻到人心里去。
他将车停在大院门口,走着送她回公寓去。夜已经深了,又下着雪,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行人,只有他和她,雪地上留着两行寂寂的脚印,像两条浅浅的泪痕。
走得再慢,也终究只能送到她楼下。
有一朵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寂寂的雪夜里,空洞而寥落,“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去波士顿。”
她立住了脚,路灯昏黄的光落在她的肩头,和那寂然无声的雪花。
“再见。”她听见自己对他说,声音似浮在半空中,空洞而虚无。
“再见。”
他目送她进去,极力保持着微笑的样子,泪却淌了满脸。她的身影渐渐模糊了轮廓,终于消失不见。
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遥望到楼上的窗口,属于她的那盏灯光熄灭。
路灯寂廖的亮着,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脸上,落在他身上。
他动了动嘴唇,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斯晚,你一定要比我过得幸福。”
他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看并行的两条轻轻浅浅的脚印被雪一点点覆盖,任那麻木的疼痛,一点一点的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