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一过, 斯晚就催着褚天珣回泰国了,来来回回耽误了十来天的时间,他消失了这么久, 那边的公司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住酒店, 夏橘在旁边说:“我会天天陪着她, 让她没时间胡思乱想。”看她一脸的执意, 终于一个人上了飞机。
她索性续了个假, 父亲和多多的头七还没有过。
她收拾了酒店的东西,回到了她们曾经租住的公寓。
她的房间还是离开时的模样。
张开双臂,缓缓倒向身后的大床, 把脸埋入枕头深处,疲乏而空洞, 屋子很黑, 她没有开灯, 成串的泪从眼角滑落下来,跌入床单, 迅速地泅开。
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中,回到了旧日的家,父亲正在厨房做饭,斯羽站在窗外, 望着远处出神, 她唤一声姐姐, 她却不应她, 她又跑去厨房唤爸爸, 父亲也不理她,她折回来, 凄厉地唤道:“姐姐……”她只是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如瀑的发散着,越发衬得她尖尖的下巴小巧光洁,两眼空洞,神情却是冷冷的,直直地从她旁边径直走过,仿佛从不认识她。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她大哭,想伸手去抓她的衣袖,姐姐却生硬地拂开……
她挥舞着手醒来,周围还是浓墨一样沉的黑暗,外面的雨声正盛,雨滴籁籁地打在玻璃窗上,在这冷雨的夜,似乎会从耳入脑,将人身后最后一丝暖意都带走似的。
窗外就是在风雨中乱舞的树影,凄惶地印到窗上去,印到心头上去。
她枯坐在那里,黑暗中睁大着眼,一点一点地数到天明。
夏橘本想多陪陪她,她不肯,这段日子,闺蜜忙前忙后,她已极过意不去,再说内心的伤痛,只能靠自己才能慢慢愈合。
终日无所事事,一个人呆在静寂的房子里,越发的胡思乱想,斯晚索性拿上围巾,推开门走
了出去。
因着临近新年的关系,街上人潮汹涌,她像片叶子被潮水裹挟着前进。商铺都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打折海报,有小贩在街上向行人兜售着大大小小的新年挂饰品,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到今天天色还有些晦暗不明,阴沉沉的,但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却是一脸的喜气,是的,就要过新年了,就算远隔万里,这一刻,也会赶来合家团聚。恍如一个晴天霹雳,她猝然被自己突然的意识击中:今年的年三十,只余了她一个人了。
这个世界有七十亿人,她的世界却永远只剩下她一个人。
街是没有欲念继续逛了,她望向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一片茫然,恍如置身梦境。人生谁能料,堪悲处、身落柳陌花丛。如若真的是置身于梦中倒好了,刚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她是被梦给魇住了……
“红颜若是只为一段情,就让一生只为这段情,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纤纤小手让你握着,把它握成你的袖,纤纤小手让你握着……”潘越云的低吟浅唱在这喧嚣的大街几乎要被淹没,一曲快终,她才想起这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喂……”麻木而机械。
“是我。”低沉的嗓音自手机里传来,顿了一顿,“在做什么呢?”
也许是相隔遥远,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压低的声音居然有无限的温柔,一点不似平日的褚天珣。
“在街上走走。”
“嗯,一个人吗?去逛逛商场,购购物,大肆挥霍会让人心里痛快点。”
“嗯……”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又发了会呆,叹口气继续往前走,世贸百货的橱窗布置得很漂亮,她想起褚天珣刚才说的话,顿了顿,推开旋转玻璃门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用淡紫色和白色的纱幔搭成了巨型的天幕,下面是用巧克力和白色玫瑰砌成的小城堡,还有一棵“爱情树”,上面挂满了粉色的心形小贴纸,写满了人们对爱情的憧憬和祝福,她才恍然大悟,旧历新年一过,就是接着来的白色情人节了。
她突然生出兴味,一小张一小张地看过去。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也许有绵长的痛苦,但他给我的快乐,也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如果爱你是错,我不愿对;如果对就是等于离开你,我情愿错一辈子。”
“嫁给我吧!嫁给我以后,我就是世界上第二幸福的人。因为世界上第一幸福的人,就是你~!”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这是摘录匡匡的《时有女子》中的一句,小小贴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像人凌乱荒芜的心,有一个水滴样的印痕还留在上面,往事霎如潮水般清晰,那块小木板上,挨挨挤挤地写着:“向斯晚,我爱你,我也只会爱你”……
她听见自己心底的那声叹息。
商场是没有心思再继续逛了,她索性折了出来,漫无目的游荡,每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都是结伴成行、喜气洋洋,唯有她形只影单,眉目凄惶。转过一条巷子时,她果断地拐了进去,因为自己的落寞和满大街的热闹纷繁是多么地格格不入。
她一间间地寻,想找个喝咖啡的地方,等反应过来,才知自己进了普陀巷。普陀巷57号,一个清晰的记忆从胸腔中蹦出来,原来很多东西,不是你想刻意抹去就可以忘掉。
她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如果是一种缅怀,就让自己再最后沉入一次梦境就好。
脚步在老时光咖啡屋前停下。
推开厚重的木门,老唱片机飘来的怀旧音乐混着咖啡的醇香一下子包围住了她,一切熟悉得令她有些恍惚。
“欢迎光临”吧台的一位服务生看到了她,热情地招呼,“小姐一位?”
她点点头:“麻烦给我来杯摩卡,不加奶。”
靠近窗户的一个人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望向这边,“斯晚。”
她望向他,整个人变得有些僵硬:“你好,沈昱扬。”
这个时候再寻个借口避开是不可能了,何况这段日子,他忙前忙后,于情于理,自己都欠他一个感谢。
看他对面的座位空无一人,她只得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他看出她的迟疑,连忙说道:“我是一个人,你坐。”
两个人一刹那间都有些怔怔的。咖啡馆里客人很少,灯线晕晕的,虚虚地笼罩在他疏朗的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服务生送来了咖啡,她一口一口地啜着自己面前的那杯摩卡,从前她只喝加很多很多奶的咖啡,因为怕苦,他怅然地看着她,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无法再挽回,岁月已经在他们之间拉开了一条长河,他们只能在河对岸遥遥相望了。
咖啡的芬芳热气正从她面前袅袅升腾,萦回不散。她抬起眼睛,有些茫然。隔着咖啡的热气,她竟然有些看不清他了,或许,因为他距她太远了。
“沈昱扬,谢谢你,这段时间。”她努力微笑地看向他。
他亦看向她,澄澈如昔的眸子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自己,“斯晚,”他的声音很低,“我希望能为你做得更多。”
“你为什么没有跟苏小姐回去?”她的眼睛有些潮湿,许是咖啡缭绕的雾气,她仰头起头,看向窗外,一丛石竹在寒风中簌簌落下一地的枯黄。
“我知道你上次离开是因为苏芮,你走了以后,我曾天天都到这儿来……向斯晚,这些年,我找来找去,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好的,可是,她们没有一个是你。”
她眼里的水汽弥漫上来,视线一点点模糊,一颗眼泪“啪”地滴在黑色原木桌上,久久不愿隐去,仓皇而绝望。
“你离开后,我不是没想过回去,可是临安检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我不能走,因为你会回到这里,这里是你的家。我怕我这次离开,你回来,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就像上次你离开我……”
她不能说话,只能流泪。
“我一直怕,不敢去找你。”他陷在灯光的暗影里,喃喃自语,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和你已经隔得那么遥远了,可是我更怕,怕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只能流泪。
“我代我妈妈向你道歉,斯晚,我代她向你说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去找你,是因为这些年,我竟然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而我竟茫然不知,如果当年,我不是一气之下离开你去美国,如果我能理智清醒一点,发现那只是你要成全我才故意伤害我……斯晚,现在我已经没有资格去爱你了,可是,我忘不了你。”他望着她,噙着凄楚的泪,脸上浮着一层叫绝望的水雾,终究把头别过去,似不忍去看她,“昨天下午,我带我父亲去了你妈妈和斯羽的墓地,他很痛苦,这么些年前,他一直不知道真相……”声音低似梦呓,却像抽尽了所有的力气。
真相如此残酷,就算都小心翼翼绝口不提,却如同张着森森的黑暗巨口,随时会把他们吞没。命运捉弄,就算是咫尺,也亦如天涯,身心俱疲,什么都没有,连一颗心都成了灰烬。
她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一点一滴,渐渐遗忘,渐渐成长,在挣扎与彷徨中一路走到了现在,明明知道是回不去了,明明知道是永不能回头,可是那些年少执著的爱恋,那些镂刻于心的时光,一点一滴,镌刻在心上,无法碰触,无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