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巧哆哆嗦嗦望着对面的怪物已经好长时间了。
怪物有一颗硕大无比的脑袋,面部异常凸起许多块,简直看不出五官在哪里,但他又有着人一般的身体,四肢健全——虽然手足也粗大得吓人。
快过年了,她本想到河边把家里的被面全都洗干净,谁知正洗到一半,河对面突然不知打哪儿钻出来一个大怪物,淌水就朝自己跑来。阿巧从没见过长相这么奇怪的动物,吓得腿都软了,也喊叫不出来,就这么被他扛在肩上带走了。
怪物将她扛到这个山洞里后在洞口点起了篝火,让她无法逃走,自己则是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抓了一只野鹿回来,用木棍刺穿了坐在洞口烤起来。
他想干什么?为什么把自己抓到山洞里来?如果是为了吃自己的肉,他就没必要再去抓一只鹿,还是说他想……想到这儿阿巧脸上一红,全身都止不住发抖起来。这么丑,这么恐怖的怪物,她一个村长的女儿,怎能被他……
怪物将鹿肉烤熟,撕下一条鹿腿递给了她。阿巧不敢接,他就发出恐怖的声音吓唬她,最后阿巧只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尽量离他那只变形严重的爪子远一点。
没有放任何作料的鹿腿吃起来像嚼木头一样无味,阿巧好半天才啃了一点点,而剩下的一只鹿已经被怪物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饭——假如那可以算是一顿饭,怪物将篝火移到洞外,自己走了进来。
“你、你想干什么?”阿巧吓得几乎要魂不附体,后被紧紧贴着凹凸不平的洞壁。
怪物并没有靠近她,只是在距她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手搭在肚子上,半天不见动,阿巧还在胆战心惊,那边居然传来鼾声。
就、就这样?只是把自己抓来放着,养着,看着,什么都不做?阿巧完全糊涂了。
这怪物睡觉的姿势也和人差不多,莫非他原本是人?那他为何变得这般丑陋恐怖,又不会说话,还住在山洞里,更把自己掳来作伴……
作伴?
“不会吧,抓我来做伴的吗?”阿巧抱住了自己的头,哭笑不得。
***
大年初一接近正午,淬思刚把门打开,早就等在门外的韩如诩迫不及待地跳了进来,一边搓着手嚷:“怎么连个炉子也不生,活要冻死人了。”
“大过年的,韩大人怎么还有空上这儿来呀?”淬思只得放下鸡毛掸子去生火。
韩如诩唉声叹气:“家里仅有的几个仆人都告假回家过节了,大过年的我连口饭也没得吃,昨晚上要不是兴儿从你们这儿给我端回去几道菜,我只怕已经饿死在家里了。”
恰巧这时卫檀衣打着呵欠走来,闻言颇为惊讶地望向他:“韩大人有功夫给我们送吃的,自己却落得个没饭吃的下场?”
淬思眼珠一转,想起了昨晚自己说过的话,立刻将笑容展开到最灿烂,飞快将炉子提到他跟前,又掸了掸本来就没有灰尘的椅子,殷勤万般地请他坐下。韩如诩好像见了鬼似的,打量她一番:“你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韩大人多心了,淬思不过是想对昨晚丰盛的菜肴表示感谢,”卫檀衣招了招手,鹦鹉从架子上飞了过来停在他胳膊上,“昨天教过的话还记得吗?”鹦鹉小脑袋一抖,拍翅膀道:“恭贺新禧!新——禧!”
韩如诩真不知该哭该笑,摆了摆手:“有什么可贺的,昨晚上年宴被搅得一塌糊涂,我是一口饭也没吃上,围着皇宫跑了三圈。”
“怎么呢?”扬手叫鹦鹉回去。
“有位娘娘据说是看见了年兽,吓得整个人都滩在了地上。皇上自然是大发雷霆,下令将皇宫整个儿翻一遍,找出是谁在装神弄鬼。别的大人回家去还有给做饭的,我一个人回到那空荡荡的家里,里里外外没一盏灯亮着,就这么凑合着睡了一晚,实在呆不住了。”
淬思忍俊不禁:“做好人总得付出代价不是?”
卫檀衣却不笑,转身吩咐道:“淬思,到我房里取些银子来。难得过年,我们也上酒楼吃一顿吧。”
虽说是酒楼……“我说,你们吃素,难道我也只能吃些青菜萝卜?”瞪着一桌子素菜,韩如诩咬牙切齿。
“素食对身体有好处,而且新年伊始便杀生,韩大人不怕被冤魂缠身么?”请客之人欣欣然夹起一片玉兰片。
“我看你是吝啬那点吃肉的钱!”被请之人愤愤然将玉箸插进米饭。
坐在中间看热闹的淬思挥了挥手:“韩大人,将筷子插进米饭里据说叫烧高香,可是很不吉利的哦!”韩如诩只好又悻悻地将玉箸拔出来,可是那一桌子寡淡,实在让他难以下咽。
“韩大人,你听说过年兽的传说吗?”卫檀衣忽然停箸问道。
韩如诩不解其意,只答:“听过,怎的?”
卫檀衣筷子一指:“这满桌的菜,你不稀罕,可年兽却垂涎三尺。饱汉不知饿汉饥,一米一粟当感恩,韩大人未免太不知足了。”
这和年兽能搭上什么关系?韩如诩摸头不着脑。
“人们为了果腹,先是摘取树上的果实,后是开地种田,原本也就足够了,偏偏还要猎杀生灵,食其肉饮其血衣其皮毛,难道不杀生,就没法过活了么?”
好好的午饭又成了布道,韩如诩没趣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我不和你争这些无聊的事。牛要吃草,人要吃牛,上天本来就这么安排,你非要掰出个子午卯酉。你敢说自己从未残杀过牲畜?”
卫檀衣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韩如诩嚼了一嘴的菜,见他那样子一阵心烦:“好了好了赶紧吃饭,伤那个脑筋做什么。”
“韩大人。”
“又怎么了?”你有完是没完啊。
目光仍旧停留在自己的掌心上:“为了自己生存得理所当然,就要剥夺他人的生命,再冠以上天安排这样的借口,难道这也是对的吗?”
韩如诩愣了一下,经验告诉他眼前这家伙已经跑题,一定又是联想到了些其他的事。
“算了,大年初一这么喜庆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卫檀衣忽地又抛开了刚才的话题,指节敲了敲桌面,对远处忙活着的小二招呼道:“小二,再上一个白斩鸡。”
还是不愿意对自己说真心话吗,或者,认为如自己这般世俗的人,根本不配聆听他的心事?没来由地,韩如诩觉得自己和有着他霄壤之别,感到了自卑,刚端上来的白斩鸡似乎比青菜更加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