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开始吧。”卫檀衣对着无垠的黑暗微微躬身。
寂静之中逐渐响起琴声,不疾不徐,不悲不喜,抚琴的仿佛是无情之人,即使是韩如诩这般与风雅无缘的人也忍不住皱了眉。
“清风闲,窈窕明月,檀香一缕飞烟,小窗前。”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的歌声,亦是柔柔淡淡,不掺杂太多情绪,好在嗓音还算悦耳。
韩如诩睁大了眼也瞧不见人,唯有那歌声萦绕在身旁。
“影摇曳,浮云翩跹,芳菲意教人泪痕浅。卷珠帘,独步庭院,烛火各一边……”
眼前逐渐明晰起来,黑暗里显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她身着明艳的红色,就连蒙眼的缎带也是红得刺眼,一头乌黑的长发不加修饰地披在肩头,因烛火而反射着美丽的光泽。在她身前放着一架琴,葱白玉指拂过琴弦……琴弦?
韩如诩愣了愣,赶紧揉眼再看,但不论他怎么看,那琴身上就是没有琴弦。红衣女子的手指在空中弹拨,发出铮鸣悠远的琴声。
“开什么玩笑……”他情不自禁地嘟囔了一句,再去看那女子的脸。
抚琴女子以红缎带蒙眼,又微微低头专注唱曲,样貌竟看不真切,只知她脸庞异常白皙,好像从不曾见过阳光般,而她的唇又是那么鲜艳,好像淬了血那么殷红。
这样的女子,说她是人,连鬼都不会相信吧!
“……可曾怨,姹紫嫣红开遍;往事倦,忽隐忽现;六月雪,鬓角染轻霰;若无缘,应是不见。”
曲终,女子俯下身,额头几乎贴到琴上。
卫檀衣亦对她鞠躬:“夫人辛苦了。”
浮竹上前将无弦琴收起,由淬思领着出了房门,偌大的房中仅剩他们三人。
“韩大人,此曲当如何?”卫檀衣微笑问道。
“这算是考我么?”韩如诩咂嘴,“词曲都上乘,可惜人不佳,坏了曲子的韵味。”这是他的真实感受,若红衣女子唱的时候再深情些,他可能会觉得无可挑剔。
卫檀衣意味不明地笑了,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而是转向红衣女子:“夫人以为如何?”
红衣女子幽幽一叹:“韩大人……是懂乐之人,亦是懂情之人。”
闻言韩如诩瞥了一眼身旁,卫檀衣果然笑得好不奸诈。
“夫人过奖。”虽然没听出任何褒奖的意味。
“奴家有些问题,不知大人是否肯拨冗指教?”
韩如诩顿时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在下见识短浅,只怕帮不上夫人。”
“奴家曾问过许多人,始终得不到满意的答复,”红衣女子依旧深埋着头,“本不是什么难题,却至今无人能毫不犹豫地回答。”
看他还要拒绝,卫檀衣开始敲边鼓:“韩大人可不能白白听曲啊,就算夫人唱得不好,毕竟也是辛苦一番,你便是回答得不好,也好过无功受禄吧?”
韩如诩咬牙——害得我无功受禄的人那不正是你么!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应下:“夫人请问。”
红衣女子缓缓抬起上身,危襟正坐,线条姣好的轮廓因黑暗而显得莹白有光,好像上乘的珍珠一般,韩如诩不禁想,她若是取下那缎带,又会又怎样的美貌?
“试问这世间,懂情之人,是否都是无情之人?”
韩如诩一噎,不答反问:“夫人此话怎讲?”
红衣女子隐约叹了一声,低声道:“是否因懂情而无情,无情而置身事外,置身事外而更懂情……涉世之人往往自许多情,其实并不懂情,反倒是那些无情无义之辈,最是明白情之真谛,绝不轻易动心,当舍之时,毫不吝惜。”
在韩如诩发愣答不上来的空当,她转向卫檀衣:“卫公子有答案了么?”
卫檀衣歉然笑:“我并不懂情,但又是无情无义之辈。无法回答夫人的话。”说这话遭了一旁人的白眼。
“或许……”韩如诩尝试去表达自己的意思,“懂情之人看得太透彻,所以惧怕情,怕心有牵挂,怕受到束缚,因此才特别无情。”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又问:“韩大人是否就是自己口中的畏情之人呢?”
这回韩如诩不乐意回答了:“在下是怎样的人与夫人无关吧?”
“呵呵,并非无关呀,大人不妨再仔细想想。”
乍一听到那笑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韩如诩忍不住冲卫檀衣怒吼:“你为什么总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塞给我!”
卫檀衣被他的突然发难搞懵了,一脸讪笑:“哎?韩大人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又不是妓院的老鸨,塞姑娘给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韩如诩还要发作,红衣女子站起身来:“罢了……只怕是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多谢韩大人。”说着,单手扯落蒙眼的缎带,侧目望去的韩如诩瞬间像是遭了雷劈一般僵住,然后失去意识地倒了下去。
见状,卫檀衣无奈地扯了扯上嘴角:“他也不行吗?”
“请卫公子另寻他人。”
烛火熄灭,红衣女子的身形也随之隐去。
***
“小姐,大少爷来看你了,”翠绿衣衫的小婢笑嘻嘻地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只首饰盒子,轻快地到镜台前挨近了绣凳上坐着的女子,“看,多漂亮的簪子啊。”
镜台前的女子嗔怪地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咋咋呼呼什么,没正经。”连忙起身迎接随后进门来的年轻男子。
被婢女称为大少爷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端正,神态语气无一不显露出其内涵:“夏姑娘休息得可好?府上的下人伺候得可还周到,可有缺什么,我这就叫人去制备。”
夏姓女子赶忙摇头:“有劳大少爷挂心,能在贵府暂住,我已经受宠若惊了,大家都待我极好,什么都不缺了,真的!”
男子微颔首,目光仍不离开她:“如此便好,寒舍简陋,家父唯恐怠慢了姑娘,如有不周之处,还请夏姑娘见谅。”
夏姓女子感激地摇头:“真的不能再好了,大少爷千万别这么说!”
他们在这边客套着,一旁泡茶的婢女却扑哧一声笑了,打趣地问:“大少爷,您是替夫人来嘘寒问暖的呢,还是真心来看我家小姐的啊?”
“浮竹,不许胡说!”夏姓女子面上一红,竖眉斥道。
男子仍笑得风度谦谦:“无妨,浮竹姑娘心直口快,我娘也十分喜欢她。自你们住进相国府以来,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笑容,这可都是浮竹姑娘的功劳啊。”
夏姓女子含笑不语,婢女调皮地眨了眨眼,赶紧离开了房间。
她前脚刚走,男子就握住了正准备叫她回来的夏姓女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