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翻开了早在一千年前就失传的《天命神书》。
艰深晦涩的字句好像天书一般难懂,对于那时还识字不多的他来说,难如登天。怎样的毅力才能将那本书全部掌握,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不可思议,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恐怕会中途放弃。
耀泫法师在书中写道,临死前的怨念越深重,魂魄的力量便越强大,执念不消,冤魂不灭。这种力量难为常人所用,却能够为巫师所驾驭,将之吞噬,便可获得其法力。此举并非百无禁忌,一来须斩断业念,二来施术者也会遭受反噬,噬魂者不得沾油荤,不得饮酒,否则便有暴毙的可能。
他冷笑。茹素又如何,忌酒又如何,若能报满门血仇,即使身死也未尝不可。
他开始频繁出没山林间,寻找孤魂野鬼,偶得二三,收获甚微,直至发现赤龙潭。
潭因倒映桃花颜色而鲜红的得名,晚春更会有水面撒满花瓣的美景,但掩藏在这美丽之后的,却是潭底的无数冤魂。
年代已无法可考,数量之多蔚为壮观,他只需将一只手探入水中,便很快有数不尽的冤魂浮上来争相啃噬他的肉体,但由于他法术护体,那些冤魂只能一再扑散在他掌下,成为他的猎食。
潭中冤魂仿佛不会减少一般,任他采撷,久而久之他也不由得好奇起来,潭中究竟藏了什么,能附着如此之多的冤魂。于是挑了个晴朗的天气,他闭气潜入了赤龙潭。
潭水冷得刺骨,外头分明是艳阳天,水下却比之三九无不及,数不尽的冤魂拖拽着他的四肢想要将他也留在潭底,他这才惊觉自己修为尚浅,贸然置身其中只怕是难逃再死了。而正当此时,潭水忽然剧烈搅动,冤魂受到惊吓四散逃开,他在水下一阵扑腾,不知怎的就抓到一截冰冷的棍棒,还不等撒手,整个人就被上涌的潭水掀到了空中。
“真是难伺候的孩子,哪儿不好去,偏上这儿来。”从空中落下时听到男人无可奈何的叹气。
身体被稳稳当当接住,落地时才发现自己吓得腿都软了,男人只好将他放在草地上坐下。
“那东西你也捞上来了?”经提醒他才发现手里紧抓着的不是一根棍子,而是一柄长刀。
刀长七尺,立起来比他个头还要高,因长久沉在潭底,早已锈迹斑斑爬满了青苔。
男人将长刀从他冻僵的手里取出,横在自己腿上,捡了根树枝刮去青苔,同时说道:“我以为沉了它就没事了,看来是我错了。”
“这是一把不祥之刀,它的主人曾经嗜血如命残杀了许多无辜的人,为师当年将人杀死后,刀就沉入了赤龙潭,想借赤龙潭之力困住那些冤魂不要为祸烟渚山,不想今日被你误打误撞给捞了上来。也罢,或许它不甘于潭底寂寞,又开始怀念血的味道了。”
送他回房交给三宫主后,男人将锈得连手都割不破的长刀带走了,那年他生辰之日男人又将重新打磨开刃的长刀带了回来,当作礼物送给他。
洗去锈纹的长刀寒光闪闪,迎着光刀刃好像一道新月,凌空一挥十步开外的蒿草就被刀风齐齐斩断。
“好一把锋利的刀。”二宫主摇着折扇,由衷赞叹。
“少音该知道这道的来历吧?”男人笑问。
二宫主颔首:“这偃月刀是宫主四百多年前从大漠里一个有风狼之称的沙盗手里取来的,宫中典籍记载,似乎是叫荒魂?”
“不错,”男人将刀柄交到他手中,“檀衣,为师今日把它给你,希望能于你有益,但为师更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用上它。”
***
看他层层剥开黄纸取出剪刀,卫檀衣眼底的寒意更甚,面上却依然笑容浅浅:“仅凭一把剪刀就给我定下结党营私的罪名,太子殿下还真是欲加之罪。”
宋旌随手将剪刀递给了身旁的小太监,目光转向韩如诩:“韩大人也能作证不久前端王频繁光顾掬月斋,据我所知四哥他从不好古玩,若不是与你背地里有勾结,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方?”
宣平帝的目光也紧接着扫了过来,韩如诩只得抱拳:“确如殿下所说。”其实这样的事,宣平帝又怎会不知。
“既然已经站在这儿了,我想我也不必隐瞒,”卫檀衣拢了拢狐裘,“前些日子端王爷他频频发噩梦,说是有人在梦里试图掐死他,于是就来找我求教。我掐指一算,就知道有人故技重施,想要杀他扬威,于是便拆了半把剪刀给他辟邪。——如何,太子殿下对这回答,可否满意?”
宋旌微微一愣,半晌不做声,像是在重新打量他。显然他并没有想到宋渊醒来后仍然记得发生了什么事,那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脸,有没有猜出是怎么回事……这么一想,手心里突然冒出了汗。
“戴老,”卫檀衣不再理会他,“我不管你自认遵循或者违背天道,今日既已坦诚相见,往后便再不可能相安无事。我只杀姓宋的,不会惊扰百姓,您——是否做好了死的准备?”
宣平帝还不及回答,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乐良夜突然冷笑起来:“卫公子是不是已经忘了还有我在这里,若要对主上不利,还得先过了我这关。”
面带微笑地,卫檀衣朝她瞥过去:“唉唉,还真是失礼啊,竟然忘了打主人也得先看狗。”
乐良夜不怒反笑:“那就让我这条狗咬断你的脖子吧!”
“请便。”卫檀衣摊了下手。
然后静静等了多时,韩如诩也没见她召唤出上次那两尊式神,还当她在准备更加可怕的法术,自己下意识地就退了开来以免再遭池鱼之殃。
尊微宫前的二人也屏气凝神地望着乐良夜,可左看右看,她始终没有动一下,好像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变成了石雕,僵直在原地。
“别看了,她已经死了。”卫檀衣懒懒解释道。
宣平帝忍不住“啊”地一声,托住他手的小太监被握痛,一脸苦不堪言。宋旌冷笑:“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即使是障眼法,他也看不破。
似乎对于自己杀人于无形的能力被否定有些不满,卫檀衣扬了扬眉:“既然是障眼法,殿下亲自试试?”宋旌立刻戒备地后退了半步,左右张望,想找个人来替自己挡住进攻,可惜见势不好,原本紧跟在身边的太监宫女全都逃得不知所踪。
“韩大人,还不把他拿下!”情急之下,他发现就在卫檀衣身旁几步远就站着最得心应手的棋子。
韩如诩愣了一下,就见卫檀衣转过头来,满脸讥笑,仿佛在问:你打算听他的话么?
“小鼻涕虫,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犹豫间,卫檀衣谐谑道。
——第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对我拔刀。
他终于明白这家伙处心积虑为的是什么,卫檀衣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什么都没有对他说明,逼他就在这一刻做决定。
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