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如诩仍旧不时到店中来,也总有借口——还钱。三千两银子的债,我每次一两,足够还到天荒地老去。
“韩大人又来还钱了吗?”淬思得了警告,举止约束了不少,态度却不变,见他又在门外站着,便笑着招呼。
“嗯,这是今天的一两。”前些日子刚发了俸禄,否则他也难以挤出这么多银两。
淬思请他坐下后到后院去请卫檀衣,毕竟改欠条这种事还是要主人亲为,卫檀衣虽然不介意她卖出去的古玩收进多少银子,却特意叮嘱过她赊账的都要经自己的手。
卫檀衣难得一见地换了身黑衣,长发编成辫子,却也缠着头巾,看上去十分古怪,以至于他一走出来韩如诩就被茶水呛到。
“每次一两银子,韩大人以为这写欠条的纸是不要钱的么?”往砚台里添了些水研了墨,卫檀衣很快写了新的欠条一式两份。
韩如诩接过来一看,那数字不减反增,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刚刚才说了吗,这写欠条的纸也是用钱买来的,浪费因韩大人而起,自然由韩大人付账。”黑衣店主当真黑心,买纸的钱一厘不少全写在上头。
“你!”韩如诩气得七窍生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卫檀衣无辜地将毛笔在空中画了个圈:“我一介奸商,从不知良心为何物。”
没想到他能如此厚颜地说出一介奸商四个字,韩如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卫某还有事,失陪了。”将新的欠条交给一旁的淬思,卫檀衣一拂衣袖就要出门。韩如诩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自己那张揣进怀里,大步跟上去:“你又想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卫檀衣脚步不停:“嗯,知我者韩大人也。”
吐血,这人厚颜无耻的程度当真也登峰造极了。韩如诩跟了一段路,忽然问:“我方便跟去吗?”
“哦?这还真新鲜,”卫檀衣好奇地瞥他,“我说不,韩大人就不跟来了吗?”
韩如诩面皮一抽:“我也是知趣的人。”
卫檀衣笑:“无妨,你要跟来就跟来吧,看在韩大人这一个月来踏破门槛的份上,我姑且信你真心。”
“真心?什么真心……”
“不会在太子殿下面前出卖我的真心。”
二人一路比肩,过了三四条街,路人侧目者不在少数,多半在好奇卫檀衣那身打扮。玄色虽非禁色,平日里穿一色全黑的人却也少见,更何况他还辫起了辫子,那模样活像个异邦人。
“你干嘛做这副打扮?”寻常人换上四五套衣服也寻常,这家伙平日里总一身白,偶尔换了红色黑色却是格外令人不适应。
“不得已而为之。到了。”
说着,卫檀衣推开了面前一扇古旧的木门,吱嘎声中,破败的小院呈现在了眼前。
***
处理完一天的政事,龙袍男子疾步赶回寝宫。
三天的斋戒净身结束,她今晚就会被送到千华宫来一想到这个,他就全身燥热,在御书房内一刻也不愿多待。好容易批完了最后一份奏折,身旁的太监总管早看出他按捺不住,朱砂笔才一离手,他就高宣:“皇上起驾!”
这一天,他等了足足十二年。
院中的宫女太监依次跪下来迎接,他却连平身也不愿说,只急匆匆奔向内殿,留身后一片窃窃私语。
宫里早就沸沸扬扬地传开来,皇上刚一登基就囚禁了六王爷,将六王妃强行掳入宫中封为淑妃,如若不是还有祖宗礼法规定纳妃必须斋戒净身三日,那六王妃只怕早就被他亵渎。
宫女们为可怜的六王妃叹息,知道她今晚必逃不过一场劫难。后宫嫔妃们为皇上如此行径抱怨连连,她们实在不明白堂堂一国之君为何一定要与自己的弟弟争抢一个女人,他的后宫中还缺女人不成。一众亲王更是人人自危,强娶弟妻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人人都在害怕下一个被夺走的是不是就是自己的王妃。
然而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没有人明白他究竟在着急些什么,甚至是哪裹在锦被里的六王妃——现在的淑妃高玉琴也不明白。
“玉琴!”男人一跨进房门就禁不住兴奋地出声唤她的名字。
但那锦被中的人只是抖如筛糠,拼命要将身子蜷起。
“玉琴,你别怕,朕绝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男人在龙床边坐下,一手放在锦被上,“你把头露出来,朕只想和你说一些话,你别闷坏了。”
锦被中传来一声啜泣,高玉琴带着哭腔哀求:“求皇上放过奴婢,奴婢何德何能,不敢奢求皇上垂爱。”
男人紧皱起眉,手上使了点劲儿拍了拍:“玉琴,你别缩在被子里,朕金口玉言,答应过不会伤害你就一定会做到,你听朕说完话,朕就叫人送你到偏殿去。”
被中人停止了瑟缩,被缘处探出半个头,一双美目流露出悲戚之色,声音闷闷地传来:“皇上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男人见她终于放松了戒备,心里也轻松不少,回首叫宫女们都退下,“玉琴,你是不是在恨朕,朕拆散了你们,将六弟软禁在王府,还将你抢进了皇宫。”
高玉琴紧抓着被缘,不敢看他:“臣妾不敢恨皇上。”
男人自嘲地一笑:“你又何必说这般言不由衷的话,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一顿,又道:“玉琴,朕实在没想到,时隔八年你我再见,你却嫁给了朕同父同母的弟弟。早知如此,当初在富阳就该对你表明心迹,又怎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高玉琴不由得抬眼望他,怎么也想不起八年前自己在何处见过他。
“你忘了?当年我带着六弟躲在你家院中的荔枝树上,被你给发现了,你非但没有将我们交给你父亲,还慷慨地给了朕一只手镯,要朕带六弟去看大夫。”
十二岁已经不是小孩子,高玉琴当然记得自己当初教训过的那对兄弟,但她睁大了眼仔细瞅着眼前的男人,难以相信他就是当初那个在树上偷窥的少年。
男人叹了口气,弯下腰将手肘支在膝头:“当日你的教诲,朕一刻也不敢忘,如何做一个真男儿,如何才能成为一个配的上你的冰雪聪明的男儿,朕努力了八年,等着你长大,谁想等到的却是父皇为你和六弟赐婚。”
“他……他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件事。”女子垂下眼睑。
“六弟心不细,又怎会记得。”男人叹道。
沉默在二人之间徘徊了一阵,男人又道:“朕知道你不会因为听了朕的话就原谅朕的做法,但是朕不愿再忍受你在别人怀里,一刻也无法忍,一定要将你抢回来,即使为此要让你恨朕十年二十年,朕也不后悔。”
女子又将头缩回了被中。
“如果什么时候你肯原谅朕,请一定要告诉朕,如若不肯,便这么过吧。”男人站起了身,大声冲门外喊:“来人!”
宫女太监们涌入门来:“皇上有何吩咐?”
男人回头望了望那仍旧缩在被中的人,怅然道:“将娘娘送到偏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