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方才瞧见二奶奶给老夫人斟酒时,四姨太故意伸脚出来绊了二奶奶。”云霞口齿清楚地数出胡白舞的罪状。
“二爷信么?”胡白舞竟不以为然地旋过身来看着容许,更含了几分笑意在嘴边,“您相信我让二奶奶跌跤了?”
“她摔伤了?”容许不答反问,见胡白舞闻言脸色骤变,自己亦有些不自在。恰听丫头报,“二奶奶回来了。”
循声而去,但见樊阿神和采薇扶着佟未从内屋出来,绿绫、云想等尾随其后。细细看,妻子已不是离开藤园时的装束,似是换了母亲年轻时的衣裳。只是佟未走得平稳,脸上也没有惊骇的神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孩子,快过来我瞧瞧。”冯梓君俨然慈母,将佟未拉到面前周身查看,殷殷地问,“果真没有摔伤?若有疼痛只管说,这一摔,可大可小。”
佟未莞尔一笑,摇头道:“真的没什么,只是拿了娘的衣裳来换,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我还怕你不乐意穿呢!”冯梓君啧啧道,“竟这般合身,可见我们婆媳是有缘的。”
佟未笑着不言,抬头见容许在面前,又见屋子里徒然多了好些人,且胡白舞、周红绡都离了座,仿佛对峙。
“二奶奶,您细细回想,究竟是我绊了您,还是四姨太绊了您?”周红绡又提此事,定要分个子丑寅卯才罢休。
却有樊阿神莫名地反问:“二姨太您真是奇怪,我方才都说了明明摔在您那里,仿佛是您绊倒了嫂子,怎么又反说是四姨太伸的脚?”
周红绡委屈道:“宋大奶奶哟,我和四姨太肩靠肩地坐着,分明就是在四姨太那里绊倒了,摔在了我身后。您可不敢胡说呀!”
“反正我没瞧见四姨太伸脚出来,倒是瞧见你挪了身子的。”樊阿神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不该搀和别人家的事情,只是单纯地站在她以为正义的那一边。
“四姨太,明人不做暗事,敢作就要敢当,你不如自己认了的好。没得叫外人来判这桩糊涂案子。”周红绡万万想不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对樊阿神直恨得咬牙。
胡白舞却仅仅报以一抹冷笑,挽起滑落的披帛,对周红绡道:“既然你认定自己的无辜,又何必非要有人证明?而今你也是近半百的人,还是淡定平和一些的好,既已不年轻了,如此猕猴一样上窜下跳地咋呼,还能有几年?不如歇歇的好。”
周红绡气得直哆嗦,转身对冯梓君道:“老夫人可听见了?妾身还记得二奶奶进门那天,她也拿一样的话讽刺您呢!”
可不等冯梓君回应,胡白舞已轻灵灵笑起来,问一声周红绡,“姨太太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自己能和大姐她受用旁人一样的话?”
“你这狐媚子!”周红绡大怒,原以为有容许在,胡白舞会做出一副孱弱模样儿招人怜惜,不料她今日却是针尖对麦芒地不依不饶,好似非要惹出旁人的怒火才肯罢休。
“宝燕、宁燕!”周红绡唤自己的两个侍女,“给我扇她的嘴,我好歹是容家二姨太,偏不信治不了一个妖精。今日不要老夫人动手,我先清理门户算了。”
两个大丫头闻言怔了怔,被周红绡用眼睛一瞪,这才撸了袖子上来要捉了胡白舞掌嘴。但见胡氏贴身的丫头水灵挡在了主子面前,冲着冯梓君喊:“老夫人不管么?凭二姨太这样撒野欺负人?”
“啪”的一声,水灵不等再求人,早被周红绡上前扇在了地上,口中骂道,“小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
“怎么能这样?”樊阿神看着眼前的闹剧,却也不愿再插手了,只立在佟未的身边低声道,“这家人原就瞧着奇怪,如今更叫人莫名了。好好地吃饭,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佟未没有作声,她明白此刻自己立在了谁的身边,不论说什么,坐在身旁形如雕塑正作壁上观的婆婆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能做的,唯有和阿神一起看着这闹剧继续,唯有扮演好一个贤惠听话的儿媳妇。更何况,至今佟未还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聒噪充盈着耳膜,眼前,是野蛮的撕扯,阴狠的面孔,无数的行尸走肉……二十几年,这个家带给自己的,永远都是这一成不变的烦恼。
容许下意识地将自己封闭起来,于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看不到任何画面,他只是缓缓往前走,无视任何一个人,一直走到了妻子的面前。
就在宁燕扯了胡白舞的胳膊扬起巴掌的那一瞬,但见容许在众目睽睽下从母亲身边牵过妻子的手,仿若无人地牵着她缓缓朝门外走,没有任何话语没有任何说辞,就这般径自带着佟未消失在了饭厅。
阿神和采薇愣了半刻,旋即就跟了出去。
宁燕的手停在半空,正犹豫不决,却听老妇人怒喝一声:“不要闹了,让我清静些。”
实则此刻的饭厅静得鸦雀无声,但所有人都知道,让老夫人恼的那个,绝不是自己。
一路被丈夫牵着走,他虽走得不快,手却握的极紧。佟未没有反抗,只默默地跟着他,直到远远离了先前所在,佟未才轻声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停一停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而后再问一问我,是否愿意跟你去?”
容许缓缓停下脚步,没有放手,没有回身,只是背对着佟未,“没想过去什么地方,只是想把你从那里带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