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琪殇再着急, 自己的力量还是有限,只得冒险又冒险,再去求薛程。千面是珪园里举足轻重的人, 不管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珪园绝不会就此放弃她不管她。
虽然冒险,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 坐等着的好。他自幼和千面一起长大, 多少年风风雨雨,早就把那个人熟悉地如同自己的左手右臂一般,实在不知道万一哪一天属下禀告给自己的消息是在边境某处发现了千面的尸体。他会抓狂地直接把慕怀拿去喂狗。
三天过去, 依旧没有千面任何消息,莫琪殇一日一日被失望磨砺地脾气都发不出来, 想起慕怀, 便又转道去看她。
这几日过去, 慕怀也是憔悴不少,看见莫琪殇来, 早忘了他曾冲着她发过脾气这回事,倒是赶忙扑过去问千面的消息。他只有茫然地摇头。
莫琪殇平静下来,瘫坐在地上,如果千面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忽然有些诸事皆定后的荒凉与感慨, 于是对慕怀也多了几份和颜悦色, 坐在那里闲话家常似的道, “真不敢相信千面这样的人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莫琪殇叹口气道, “很小的时候我们一起三个孩子, 我,千面, 银月,都跟着主上练功练剑,银月总是偷懒逃避的一个,千面总是拼命练习的一个,我呢,无可无不可,完全随着主上的心情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主上夸奖两句,便讨好地狠狠练几天,主上不管不顾的时候便偷懒。那时候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千面那人小小年纪,就那么狠得下心来折腾自己。”
慕怀静静坐着听莫琪殇的絮叨,她和千面,虽然性格迥异,骨子里争强好胜的性子却是一样的。
“你知道么?千面那人自小就又倔又臭,我们三个犯了错挨罚,银月总是哭哭啼啼,一肚子的理由,绕来绕去,绕的掌罚的人头都晕了。可惜主上不吃这套,生气的时候银月解释一句就一个大耳刮子打下去,我和千面在旁边吓得呆了,等到自己挨罚时,即使有一肚子的正当理由,也不敢辩解一份,主上教训我们,错了就是错了,有理由也是错了。”莫琪殇回顾往昔岁月,带着苦涩笑意,“我是嘴巴最甜的一个,挨罚的时候认错认得诚心诚意,鼻涕眼泪蹭在主上衣袖上,装个可怜,主上也就心软了。千面是硬骨头,要是认定了自己没错,就是打死了也不认错,更不会解释。好几次被罚地死去活来,也只是忍着,一言不发,又硬又臭!”
说到这里莫琪殇咧着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来,“她那个人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解释了!以前发生误会,还会偶尔解释上几句,自从很多年前银月因为狡辩被主上掌毙,她几乎就杜绝了解释这件事。只是没想到,直到遇见你,她倒有耐心把自己的事情桩桩件件解释给你听。”
“大家都以为她武功又厉害,做事又利落,简直就是刀枪不入的强人,却不知道她其实怕死人怕得要死!十几年前,我们第一次跟着主上去边境办事,那是我们第一次杀人,想起来真是惨烈,我们三个小小的孩子站在那家人的大门外面等着开门的人一出来就杀他,手里握着的刀柄都被冷汗浸湿了。银月就是那时候打退堂鼓,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要逃,惹怒了主上,主上一掌盖在她天灵盖上,她还未及反应,脑浆沿着头颅往出冒,银月却还说着话,说着说着整个人就倒下去,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我和千面又惊又惧,正在不知所措,那家人门房上的仆人来开门了,打开门的一瞬间千面下意识地举刀砍过去,却砍偏了,只砍在那人肩膀上,是我过去补了一刀,才杀了他。后来我们一路杀进去,那场景……流血漂橹!”
“后来在厮杀中晕过去,到底杀了多少人,我们两个都没有观念,醒来就噩梦不断,我还好些,生了一场病,也就好了,千面就更惨,每晚都是噩梦不断,不能入睡,个把月熬下来,人便又瘦又黑,完全不成样子了。”
“后来多方请医调理,终于能让她安睡了,不过这一睡就睡了大半个月,再醒来,千面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嗜血好杀,残暴不仁,却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你说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慕怀插进来一句。
莫琪殇被这一个问句从回忆里惊醒过来,脸色立马转冷,“我为什么告诉你!”说着从地上站起来,“还有四天,要是还没有千面的消息,我就拿你去喂狗,哼!”
翻脸比翻书还快!
慕怀靠在墙壁上,终于缓缓地埋首膝间,心里的恐惧攫住她,她只在心里一声一声地念叨着对不起,终至哽咽。
而远在边境的千面,再次醒来时看见站在床边的男人冷峭的眼神,都不由觉得命运弄人,要是这个男人再次挽留自己,她都觉得在情理上难以拒绝。好在她自己一向是个不讲情理的人。
但还是强撑着支起身子问他,“这是在哪里?”她明明是在边境遭到仇人追杀,石玖虽然官至二品,然而皇都距这里十万八千里,她可不信他有如此能耐,能在那遥远的地方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沫流国边境!”石玖扬起嘴角冷笑,迎着千面疑惑目光道,“我是这里一个小小通判,不久前才上任。”
不久前,按行程,是大概和自己一起出发的,自己离开他去珪园的那一日他说要出去,就是要来此地上任么?又是因为什么被贬谪此地,难不成这人还是旧脾气烦了得罪了朝中权贵?
石玖却下定决心一般,皱着眉头道,“我说我是为了救你而渎职被贬,你可会留下来?”
千面心里一窒,低下头再要说抱歉,却被石玖抢了先,“抱歉就不必说了,我也没有强留你,你等养好了伤再去办你的事吧。”
千面沉默,终于还是抬头迎上石玖目光,诚诚恳恳道,“抱歉的很。我这就走了。”
石玖伸手拦下她,“不在这一时。反正欠我的你已经欠下了!放心吧,过了这一次,以后再遇见你落难也不救你了!”故作轻松的撇撇嘴,“那些个江湖败类,各个要价惊人,你的命又贵,我这几年落下的那几两银子都花光了!”他一介文士,为了救她,也只能求救于江湖余勇,拿了银子,不管是杀人救人,他们都干得,只是听说要救的人是千面,各个狮子大张口,他连家底都交了进去。
下次撞见,就算想救也没银子可掏了。
千面也低头嗤笑,良久才道,“总不至于温饱难保吧,或许我可以给你讨些银子。”说着就要纸笔,想给莫琪殇通个信。石玖却又老脾气来了,颇有骨气地拂袖,“罢了,清贫自有清贫的乐处!”
千面侧头看着面前这个方正刚毅的男子,忽然想,假如没有慕怀,就此隐于江湖,跟着他过清贫简单的日子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然而为了慕怀,那些原可逃避的漂泊厮杀,还得一样一样去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