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忘了自己脑里一片空白地坐了多久,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四周很静,静得让人心慌。
我走出房外, 站在回廊边的栏杆旁, 怔怔地看着覆了一层薄露的嫩叶。
淡淡的绿, 看上去格外的脆弱。
一年之计在于春啊……我无限感慨, 如果我现在不做什么门主了, 有没有人愿意陪我过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这么想着的时候,心头再次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痛。我不禁苦笑……不可能了啊……不可能了……我牵扯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即使我愿意只做一个平凡人,恐怕别人也不容我过得这么安乐。
现在我终于深切体会到了那句——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树欲静, 而风不止。
只怕到最后, 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心头突然又升起一股烦躁。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早就看到了躲在转角处畏畏缩缩的雪。
雪闻言窘迫地来到我跟前跪了下来:“属下无能……是、是行宫那边出了点意外。”
“你们几个都在那里?”我又是一阵气闷, 踏雪门三大护法都守在行宫的工地上还能出意外?一桩接一桩,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么?!
“都在……一个小姑娘带着一大帮人,扬言要把‘洛辰宫’拆了,没想还真动手……拆了半个‘辰殿’的瓦……”雪说着竟哆嗦起来,“那都是卢国进贡的玉瓦……”
我怒:“一个小姑娘?”
雪带点犹豫地道:“人站在屋顶上, 雪匆匆赶回通知门主, 也看得不是很真切, 应该是……小姑娘吧……”
“就没有人阻止?你们三大护法也奈何不了一个小姑娘?”敢情来踢馆的还是个武林高手?!从洛妃把“洛辰宫”监工这差事摊给我开始, 我就知道我终有一天会给这些鸟事弄疯, 现在还真应了我的推测!
雪脸色发白:“阻止不了……此人出手无招无式,难以捉摸, 所过之处,无不殃及旁人……”
我沉默地向宫门走去,整个人呈无语状态。走到一半,剑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跟上我和雪的脚步,脸色似乎也好了好多,没有早上那么青紫。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要做正事。
洛辰宫,是羿帝专门为洛妃建的一个行宫,位于栖霞山下,洛河源头岸畔。
这个行宫从洛妃提议到落实始建,过中经历了很复杂的一个阶段。当初行宫布局的图纸一亮相,便遭到右相等一干臣子的力阻。耿直的右相甚至以死相挟,道是此举定必劳民伤财,实属不妥,望羿帝三思而后行。
然而右相等人最终没能阻止这个奢华的行宫的启建。
从那之后一大批一大批的百姓被征召去行宫的工地“助建”,代价是免去全年的赋税。这当然令不少人喜出望外地立刻投奔工地,然而不久后他们就发觉,其工程之浩大,要求之严苛,过程之辛苦绝非常人能够承受。
至今,我每天都听到行宫那边又死了多少劳工的消息。
民间有歌曰:洛辰宫,平地起,栖霞山上霞不栖。
我对洛妃,当然是恨的,同时也忌惮着她。她要是哪天不开心了想我死,也许不消一盏茶时间我便一命呜呼了!这也是我为什么听从她所有的命令,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
我别无选择。
就像这个行宫,我看着那些寻常百姓的尸体,还是动容的,尤其是听到他们的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的时候,心里就会极度不痛快。
然而我阻止不了行宫的启建。我能做些什么?我在朝中无权无势,尽管说是踏雪门的门主,却只是徒有虚名,做不了什么大怪。而且,我惹下的血债恐怕早就够我死不知几百次了,还哪有多余的精力去忧国忧民?我在想,如果有一日我脱离了踏雪门,恐怕江湖上的人会争先恐后地赶来杀我吧!
我一路赶过去,一到栖霞山脚下,便看见了高挑腾起的飞檐。放眼望去殿、亭交错,高低错落,长廊蜿蜒缦回,旁有曲径通幽。凿山而建的行宫气势磅礴,彩砖琉璃为顶,盘凤玉柱为梁,羊脂白玉为庭前三阶,檀木镂空雕百花圆窗,金丝细线垂宝石为帘。中有大厅,漆金大柱,正座饰有夜明珠两颗,璀璨夺目。
极尽奢华,只为搏美人一笑。
室内的各式宝石虽多,却也是几乎不超过五种颜色,搭配得极度适宜,透着股清雅之气。
我踏着翡翠玉阶拾级而上,心情五味陈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真的不敢想象它的奢华。而且这些装点的宝石,都雕有皇宫里的记号,也就是说,就算有人想偷点出去当,也没当铺敢收。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剑鬼突然把我向后一拉,剑出鞘,我只来得及见寒光一现,便听到一声惨叫——原来有人趁我不备,想从旁偷袭。
我暗暗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自己刚才真是大意!
“门主小心。”剑鬼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没有应他。
“人呢?”我皱着眉问跟在我身后的霜。
“在水榭那边。”霜让跟来的几个人把尸体抬走,把我引向水榭那边。
穿过几座天然雕琢的假山,我果然看到了一片鸡飞狗跳尘土飞扬的景况。
“听雨亭”的亭顶已经被毁,只剩下几根柱子。原定为洛妃寝殿的“辰殿”半个屋顶都被掀了起来,地上碎了一地玉色透明的瓦片……工人们老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只剩踏雪门的人和那帮破坏者周旋着。
屋檐上一个黑色劲装女子挥着鞭子不停地鞭起一片片玉瓦……
我□□一声,顿感无力。冰和霜大概是看到我来了,飞身下来,一脸菜色,跪在我面前大喊“属下无能”。
当我正想上前阻止那名女子的时候,她大鞭一挥便借力拨身而起……
于是我就眼看着一幕匪夷所思的惨剧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演……
首先是她的鞭子借力那一下,鞭下去的时候她是来了个轻盈的上旋,然而只上旋到一半,她就以一种溺水的姿势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往下掉。
我被囧了一下,虽然这种场合很严肃,可是我突然觉得很想笑……幸好我自制力强,忍住了。
冰雪霜在一旁叹了一口气。
剑鬼很冷静地道:“应该是鞭子没控制好,被屋梁勾住了。”
接下来她在慌乱中又胡乱挥了几鞭,大概是想重新借力,不幸狠狠给了其中一个冲过来想接住她的同伴一鞭……最终被还是没被接住,从破了的屋顶中摔下去,瓦片哗啦啦地倒了一大片……
冰雪霜同时很明显地抽了一口气。
剑鬼道:“内力使用不当,从鞭子传到了瓦片上以致瓦片破碎。”
我很囧地看了一眼剑鬼,他脸上却一派平静。
我再看回案发现场的时候,那名女子再次腾空而起,甩着长鞭摇摇晃晃地冲我扑过来。
这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失控的飞机。
当我们都意识到不妥的时候显然有点晚了——她的长鞭不知何知带了一根颇粗的树枝,就着她整个向下扑的趋势朝我们几个直直的撞了过来,她人未着地就大吼:“让开让开快让开啊啊啊啊啊啊——”
继而,一个华丽的扑街……
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们还没从她“扑街”这个事件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她手里那根长鞭便向我们甩来,我们都躲得有点勉强。
冰雪霜怕是之前见识过她的“绝招”,躲得还算远。
就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结果还是剑鬼把我往他那边一带,抱着我十分狼狈地滚往一旁,还因为惯性,滚了几个圈才停下来。
我整个人趴在剑鬼身上,被扬起的尘土呛得泪水都出来了……
这个情况……真是十分地诡异啊……我趴剑鬼身上……然后站不起来。
“剑护法,你是不是应该松手了?”我双手撑在他胸前问。
他却朝我一笑,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唇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然后才松手。
真是莫名其妙!
我站起来拍着衣服上的尘土,抬眼便看到冰雪霜几人用着古怪的眼神在我和剑鬼之间来来回回。
于是我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拍着身上的尘,真是他娘亲的古怪的氛围!
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声在我声侧响起:“美人,伤着你了吗?”
我抬头,看到一个手持长鞭的绝色女子笑盈盈地看着我。
“刚才……是你跟我说话?”我深吸一口气……不对!刚开大喊“让开”的那个声音,也是男人的声音啊!只是当初情况混乱我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绝色“女子”笑着点点头。
我的内心在呐喊——人妖啊人妖!!!但表面上还能维持平静:“敢问……公子,为何要毁辰殿?”差点就脱口说了“姑娘”……
绝色“公子”突然朝我妩媚一笑,用男性独有的声线深情地对我说:“美人,当我夫人如何?”
我当石化,然后崩塌,粉碎,风化……
我身后的剑鬼突然站到我身边,铿锵有力地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