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冷宫之夜

向哥哥告别,出了寝宫,随小六子一路向御花园西侧行去。

一路上,灯火渐渐稀少,而两旁林立栉比的丛木在脚下向未知的黑暗不断延伸。虽说已是冬季,耳边却响起了零星的蟋蟀声,寒冷刺骨的北风将发丝吹乱,如幻听一般。这些小东西寿命极短,一般过不了冬天,不知此时的鸣叫是在悲叹生命即将逝去还是感慨圣爵的冬天是如此之冷。夜空悬挂着苍凉如水的孤月,那洒满天际间的清辉也带了冬日的惨淡,凄凉静谧。风拂过,切断满庭藕断丝连的盈芒,幻化成点点霜雪,纷纷飘落下来。

这一路,确实很长,当到达无阳殿时,月已西斜,我在寒风中冻得手脚已失去知觉,望着阴森恐怖的大殿,我站在门口,竟不敢抬脚走进去。不知那落满尘埃的简陋木床上是否曾经躺过另一个陌生女子,她仰望着那结满蜘蛛网的房梁,眼眸中是否溢满对此生的绝望,而她干裂苍白的嘴唇在弥留之际,是否还颤抖着呼唤那个让她倾注一生而又薄情寡义的男人的名字。

“姐姐,”小六子看到我迟疑,不忍的说道:“进去吧,王很快就会接姐姐出来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他终究不懂。

“小六子,能不能帮我多点几枝蜡烛。”我望着殿门内一片陈旧杂乱的景象,恳求道。

我怕黑,更害怕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只有我一个人面对这阴森的殿宇,除了冤屈的阴魂,除了永无止境的黑暗,除了悲戚绝望的哭声,我伸手抓不住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

“这……”小六子迟疑道,毕竟在无阳殿,皇太后禁止点燃任何明亮的东西,就连蜡烛,也在违禁之内。

在他为难之际,身后突然多了一条朱红色的长龙,摇曳着点点烛光。我抬眼望着,竟然是一队队手拿灯笼的宫女,她们娓娓走来,那带着零星温暖的火光一时照亮了我的眼眸。

“这是……”我疑惑道,

“姐姐,王吩咐奴婢将这些灯笼全部悬挂在无阳殿,以及从寝宫到殿门的道路上。”领头的一个宫女说道,那带着清亮的眼眸中充满艳羡。“还有这些被褥,也是王吩咐奴婢一并带来的。圣爵冬天冷,比不得南方。”

在王宫,她们只知道我来自南方某一个陌生地方,并不晓得

我与紫非宫的关系。

为何是苍衣,既然已经狠心将我囚禁在这里,为何还要格外施恩,难道要让我以此对他感恩戴德而忘记所有仇恨吗。心中不免冷笑。

虽然不屑,但是我没有阻止她们,毕竟,我需要。

她们将灯笼尽数挂上,然后向我施完礼,便一一离开。

无阳殿内灯火通明,再不复先前的阴寒恐怖。房间也被收拾妥当,打扫了一番,又添加了几床新的棉被。梳妆台上残留的胭脂水粉也被尽数带走,徒留下一面散着昏黄暗淡光泽的斑驳铜镜。里面的人儿面容消瘦苍白,眉头紧锁凝结,没有当初在大殿之上的冷然傲骨,徒留下一丝淡然而又挥之不去的凝愁。

年轻面容依旧,心却早已苍老数十年。

慈宁宫

一大早,虞妃就匆匆忙忙赶到慈宁宫,看到皇太后正在用膳,眼圈一红,委屈的哽咽道:

“姑妈,孩儿被人欺负了。”说着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在她靛蓝色的裙裳上,氤氲出大朵大朵绚烂的花朵,带着温热的雾气。

昨天苍衣在两仪宫陪着她,不然,这等委屈,照她虞妃的脾性,咋可能过夜。

“哀家已经知道了。”皇太后面容平静,手里执着一双洁白的象牙箸,在桌上那些可口的菜肴中夹了一块清蒸鲈鱼,细细品嚼,

看到皇太后无动于衷的样子,虞妃更是悲从中来,本来只是抽噎,到现在眼泪跟小溪一样,止也止不住。

自古都说女子是水做的,在虞妃身上是原原本本体现出来了。

皇太后看着虞妃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将象牙箸放下,

“兰儿,你过来,”皇太后向她招招手,又将周围的宫女遣退,拉着她的手,无奈的说,“哀家怎能忍心看你受委屈。再说王不是已经责罚千裳去无阳殿了吗。”

“可是,”不说无阳殿还好,一提起来虞妃的气更是不打一处,“姑妈明明禁令无阳殿不许点任何东西,表哥却让宫女在那挂满灯笼,一直延伸到寝宫,你看表哥,明明还是向着她,哪里是惩罚。”

这件事皇太后今一早也听说了,她确实没有想到苍衣对千裳宠溺到如此地步,竟然公然挑衅她这个慈宁宫的主子,让她颜

面也多少挂不住。

可是,昨天深夜,苍衣冷酷阴鸷的面容以及断然决裂的神情,让她不得不有所顾忌,他已经做出退步,如果再逼下去,势必两败俱伤。

这对圣爵,对他们母子,都不是一件好事。

“兰儿,这两天千裳就会来慈宁宫服侍哀家几天,你的委屈,哀家自会帮你讨回,先回去吧,哀家累了,想静一静。”

虞妃听到皇太后的话,心中一喜,慌忙垂下眼帘稍作掩饰,随后乖巧的说:“那兰儿就不打扰姑妈了。”

望着虞妃离去的背影,皇太后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惫。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累过,就连先王驾崩之时,众王子争夺王位兵刃相见之时,也只是咬紧牙,独自挺过。可如今。

“唉,”皇太后望着桌上已经冷掉的菜肴,无声的叹了口气。

那时,苍衣没有忤逆她,一直敬重她。虽说他只是孩子,却比他父王还要老成练达,所以,在国事上,她没有太多的心操劳。

如今,母子因为一个他国女子反目成仇,这着实不让她心痛。

虽说苍衣留下话,不得伤害千裳,但是,命可以保住,至于其他,就只能是她这个慈宁宫的主子说了算。

天一亮,我早早从睡梦中醒来,外面簌簌的飘着大雪,院落里一片洁白,就连干枯的枝桠,也因为不堪那雪花的重量而断裂在地上。昨晚挂上的灯笼白了头顶,里面的蜡烛却还在熠熠燃烧,映着晶莹的雪水,射出七彩光芒。

望着这万籁俱静的一切,心里的杂念也瞬间涤静,就连长期压抑在胸口的窒闷,也荡然无存。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惬意的伸展着腰肢。

想着现在在另一个院落的秦岚,在面对这圣洁的苍穹,也忍不住坐下,抚琴一曲吧。不知偶尔飞过的燕雀能否有我如此之幸,聆听到那曼妙的琴音。

简单的用冷水洗了把脸,我将棉被裹在身上,踩着柔软的雪花在院子里慢慢踱着。反正无阳殿百年不见一人,我这个形象,也不怕被人看到。

何不再任性一次。

谁知道,正当我站在墙边,仰头闭目感受这天空飘落的洁白之际,枯朽的木门被悄然打开,一袭和天地间极不相符的黑衣,出现门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