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是曲涛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刚刚拿下三连冠,完成史上无人能及的壮举,虽然这个壮举后三年后就被宗强赶上了。
可仍旧不妨碍他当年三冠王的荣耀。
曲涛受邀去往许多高校进行演说,毕竟潜水在全世界范围内依然算不上热门运动,他也想更多的年轻人培养对其兴趣,甚至发扬光大。
那时,他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面对台下数百上千的学生,谈笑自若。
其中有一个学生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曲老师,我想请问一下,你考虑过潜水的意义吗?”
曲涛那时微笑着回答:“它的意义就是运动,就像篮球,足球,羽毛球一样,通俗来说为了强身健体。”
这个学生仿佛钻进了死胡同:“如果所有运动都是为了强身健体,那它所蕴含的意义,是否过于单调了呢?就好像,它是可以随意取代的一样。”
这个问题十分有趣。
不得不说,曲涛差点就被问住了,不过他是三冠王,他面对过的记者提问,更有比这更刁钻的。
曲涛那时这样回答:“它是不可取代的,我所说的强身健体,是运动给全人类带来的意义,但潜水于我而言,它是生命,它在我孤独的岁月里给我力量,在我艰难的困境中给我支撑,在我挣扎的奋斗中,又给我以荣耀。”
“倘若你问我,潜水到底是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们,潜水,是信仰!”
“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
旋即曲涛一个鞠躬,获得了雷动大堂的掌声,而那个提问的学生也跑上前来,还特地跟曲涛道了个歉,生怕曲涛以为自己在故意刁难他。
曲涛则笑道:“我就是年长你几岁,不用这么拘谨,我并不觉得你刁难我,反而觉得,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正说明你处于这样一个阶段,某一天,你也会找到的,属于你自己的生命与信仰。”
那位学生脸庞通红,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
他再度鞠躬,告诉曲涛自己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有同学在这里所以蹭了一场讲座,他很感谢曲涛的演讲,让他收获颇丰。
好吧。
曲涛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去了三年的事情,会在今天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就好似古老的刻片电影,每一帧都弥足珍贵,唯有那学生的面庞,怎么也无法重现。
氧气面罩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当面板上堆积了大量泥沙,它们在曲涛的前进中,不断堆积汇聚,甚至黏住面罩,无法脱离。
曲涛也想除掉那些泥泞,可湍急的水流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不能有丝毫分神或者休憩,在这暗无天日的通道中,一秒松懈,就是死亡。
他开始后悔了,开始暗暗骂娘。
去他娘的四条人命,都这么久了,现在才去有屁用?保不准还得搭上自己这第五条。
他奶奶的许意生,为什么不拦一下老子?看不出来老子是去送死吗?
大爷的,不是想好做胆小鬼了吗?为什么还要出头,真是脑袋缺根筋,该死,该死!
曲涛越骂越起劲,越骂越生气。
不过许意生占小部分,大多还是骂自己。
他骂自己的性格,明知道危险却非要逞英雄,他骂自己的愚蠢,明知道白搭一条命还动作那么快,他骂自己的混账,一开始就不该来这个鬼地方,他骂自己的胆小,明明自己懦弱却让柳宣和小天受了苦,他骂自己…
曲涛不停地在骂自己。
却从一开始的不该救人,到后来不该抛下柳宣与天儿,到最后不该懦弱不敢面对,而让兴奋剂的事情坐实。
骂着骂着。
忽然吞进去了一口泥水。
曲涛知道糟糕了,也知道现在必须得返回了。
高浓度的泥沙已经将面罩彻底覆盖,而后续聚集的泥沙则一次次冲击着面罩,终于,面罩撑不住了,泥沙开始涌入。
这不是破开一道口子那么简单,而是决堤,宛若洪水冲破的堤坝,一瞬,即失!
曲涛没有时间做决定,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他要么回头,要么继续。
他仅仅停顿了半秒,泥沙便将面罩彻底撕裂,曲涛眼疾手快抓住了连接氧气罐的软管,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塞进嘴里。
泥沙滚在口腔中,浓烈的反胃感一涌而上,曲涛明白不能吐,这一口吐掉的不仅是泥沙,还有如风雨中飘摇碎叶的生命。
于是他咽了下去,拿氧气做辣酱,幻想口中是一沓难以下咽的冷煎饼,一口接着一口,没有人知道那短短几秒曲涛经历了什么。
倘若询问,曲涛也只会沉默几秒,接上短短几个字:“死,活,死,活,死…”
可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即便前一刻他还幻想干脆撒手人寰,再不管人间冷漠,既然是失败者,便彻底沦落成失败的人渣。
但仍旧没死。
曲涛死死咬住软管,四肢用最纯正的青蛙式一点一点向前划动,也可能是向后,他不敢睁眼,泥泞像一张大手,死死抓住他的脸颊,他不敢停,生怕停下来就被活生生捏碎。
忽然,他抓住了什么东西。
双腿用力蹬弹,他从泥水中挣扎而起,随便糊了糊脸上的泥泞后,看见了另一张满是泥泞的脸。
对方沙哑地惊呼道:“曲涛?!”
曲涛没空寒暄,吐字如珠:“他们呢?”
此人是宗强,他在往回游,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往回游。
宗强难堪道:“前面已经几乎是沼泽了,我没办法把他们也带回来,只能先回去搬救兵。”
说着,他还苦笑着指了指身后:“氧气罐快用完了。”
曲涛没办法犹豫,当即把氧气罐拆下来递给宗强。
宗强一愣:“那你呢?”
曲涛牵强笑了一下,仅仅回复五个字,便一头扎进泥水中,滔滔汹涌的泥水将这条大鱼瞬间淹没,不见身影。
宗强抱着曲涛的氧气罐,喃喃他留下的五个字。
“我可是曲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