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去看戏吗?”她站在门边问我,脸上有几许红晕,真是少见的娇俏。
“看戏?哪里?”
“沐春班。”她顿了一顿后看向日头,一手伸向鬓边拢了拢发髻,“今日上演《十八相送》,可精彩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前日听说扬州来了一个名叫“沐春班”的戏班,短短半个月已红遍了扬州城。当家小生一叶眉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迷倒了无数女看客。《十八相送》是《梁祝》中的一段,早八百年的老桥段,春妮如此激动,难道说其中有玄妙?因着看热闹的八卦心态,我当即应下,“成,你付钱!”
占便宜也是玩笑,春妮倒是来得干脆,大腿一拍,成交!而后将我一拽,一前一后地从后门出了府。虽说是我有意讹春妮,可她太过大方反倒叫我好奇。
到达沐春班时外面已经挤满了人,长长的队伍转了几道弯。戏班的小旗在风中招摇地飘荡着,外面收钱的小哥收钱收到手软,不住叫唤,让现下一穷二白的我很是眼红。
入了戏园,里面几乎坐满了人,我和春妮找了两个偏角落的空位坐下。而后一阵锣鼓喧天,好戏开始了。园子是座阁楼样式的建筑,分两层。楼下喧闹,楼上却很是冷清,听说是某位有钱人在上面宴请贵客。我习惯性地将周遭观察一遍后看向前方。
一个书生扮相的男子咿咿呀呀地唱着从后台走来,一出现便引来满堂掌声和喝彩。春妮瞅得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地咬着衣袖,款款情意竟比那祝英台还深许多。台上演至祝英台试探梁山伯处,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无限痴迷地瞅着前方,一唱三叹地喊我,“笑笑,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说得颇为动情,让我一时紧张。帮忙?她带我来莫不是要我来给她偷人吧?我慌忙扯着她的衣袖,急忙道:“春妮姐,摸金摸银盗墓盗宝,样样都成,这偷人,没干过……”话音刚出,一圈怪异的眼光投来。
春妮愣了半晌,“谁要偷人?我让你帮我把这个送到后台!”说话间,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塞到了我手中。
原来如此,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信件封口处用蜡封着,信皮上面什么也没写。
我遵着嘱咐到了后台,此时正是一场演罢,戏子们换装休息的时间,后台人多而杂乱。我分不清哪张梳妆台是一叶眉的,便守在换装的屋子门口,看准了他从我面前过便将信递了过去。
“喂,给你的,拿着。”
不承想眼前一晃,两人并行,一人停下,一人进了屋子。旋即一抹狡黠而好奇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侧将我打量一番。片刻后那人方才开口,“这么巧,怎么是你?”
我傻了眼,原因不是递错了人,而是递错给了熟人,更是千万错不得的人。我一回神便缩手,却为时晚矣,信件落入了杨二少手中。
明明从我眼前走过的是一叶眉,怎么眨眼工夫就换成了杨二少?
我倍感头疼,顿了顿,装作不认识地掉头就走。身后紧接着传来一阵朗朗念诗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缠绵惆怅的意境,和着那肉麻煽情的语调,让人冷不丁地打哆嗦。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
我脚下一顿,但听得下句:“心悦君兮君不知……没看出来,你竟然如此仰慕本公子……”
仰慕你个大头鬼,我才不是自虐狂。我加快脚步向前,身后又是一声“唉”。
不知该说我倒霉,还是杨二少太晦气。砰!一个不留神,我迎头撞上了墙,两眼直冒金星……
那闯祸之人没有一丝愧疚之色,反倒是幸灾乐祸,哈哈大笑着向我走来。
“本想提醒你走错了方向,忽然觉得,你是有意的吧?”他将头向我探来,眯眼一笑,好似得意的狐狸,“本公子固然十分懂得怜香惜玉,可你也不必用这自残的手法一次又一次地吸引我的注意,本公子可不喜欢破相的美人……”
我抬手抚额头,无语凝噎。我一直以为人至贱则无敌,死猪绝对是不怕开水烫的,故而浪迹江湖许多年却至今未逢敌手,今日遇上杨二少我打心底里想说一声,甘拜下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敛情绪。躲不过,便顶着笑脸相迎,场面不也就是这么圆的吗?我佯装很激动地双手相合,迷恋地看着他,“呀,二少爷,你好厉害。可你确定,这玩意是我的吗?我是给你的吗?”
杨二少满意地又向我靠了靠,将那信中小笺在我面前炫耀似的一晃,唇边一扬,“落款为凌寒一枝梅,不是你凌笑笑还能是谁?不是给本公子的,那么这里还有谁有资格?”
闻言,我眼前仿若一群乌鸦齐齐飞过,无语到了极点。凌寒一枝梅,凌笑笑,春妮思慕的人是我吧?
杨二少今日穿得很朴素,素色锦袍,发丝束起。然而袍子半敞,锁骨露出,发丝部分零落,额前一撮遮着小半张脸,一派放荡模样。偏生就这样,他那一身贵气却还是未减分毫,和着优雅的举止,反更显得风流倜傥,当真鹤立鸡群,卓然不凡。
他眸光波动,问:“怎么?你不认同本公子的话?”
我凝望他良久。他笑得得意,神情张扬,我不由得内心悲伤。天下间怎会有这样的人?之前只知他是花孔雀,却不知他的自恋已深入骨髓,成了一种病。
我倍感无奈,摊开双手,“二少爷,你聪明睿智,心思细密,这都能看得出来,我佩服。不过,可以先将信还给我不?”
“还你?为什么?欲擒故纵吗?”他将小笺又是一展,轻佻地瞅我,“本公子见多识广,换一招吧!”
这……真是……
世间传闻中真正的武林高手能杀人于无形,不见鲜血却能要人的命,我一直怀着崇拜的心态很想见一见。只这一刻,我有种感觉,杀人于无形,杀人不见血,也许指的不是什么高手,而就是杨二少这样自恋到无药可医的痴狂人。
我斜看了他一眼,抽了一口气,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我扯开嘴角,带一丝羞涩地往他身边靠去,两手绞着右手衣袖,“二少爷,其实……里面有一个错字……怕你笑话……”
杨二少一顿,将信将疑地抬头。
他似乎相信,我有几分欣喜,又往前凑去,差点就要贴着他的胸口。我抬起手,道:“我指给你看。”说话间,我乘其不备猛地一把将小笺夺下,塞入口中。速度之快,让我自己都很诧异。
杨二少惊讶地侧着头,半晌都没个动作,旋即伸手向前,却一下停在半空,嘴角缓缓牵动。
我笑着咽下那又咸又涩,滋味怪异的小笺,迎上了杨二少的目光,“二少爷,怕你要失望了,我凌笑笑感兴趣的人不是你这样的,抱歉!”
杨二少狭长的眼睛渐渐眯起,缝隙间透着亮光,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笑而不语。自恋的孩子都很脆弱,可为了我舒坦,还是他难受的好。我好心地拍了拍杨二少的肩膀,安慰道:“二少爷,做人要坚强,虽然你不能让我感兴趣,但是你还是可以努力的,我看好你!”
杨二少半边眉头猛地一挑,大笑出声。
又是一阵铜锣敲响,换装的戏子们匆忙往前台赶去。我懒得再跟杨二少纠缠,抱了抱拳头,快速挤入人流往前走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但听得一片嘈杂声中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凌笑笑……你……很好……”
那声音似乎有些恶毒,叫我不安。我脚下一顿,急忙回首。人头攒动,却没见任何可疑人,连杨二少也不见了。
我只当是幻听,并未在意。不久之后我才体会到此话的深意,此话非但恶毒,简直狠毒!
回到前台,春妮拉着我不停问东问西,我心中焦躁,看见台上演到祝英台暗示梁山伯自己的爱慕之意,便随口套用了一句:“他约你,七巧之期。”
闻言,春妮忽如二月春风上了老树,花苞满了枝丫,娇羞地狠拧了我一把,瞅着前方出场的一叶眉,目光越发温柔似能滴出水来。我疼得嗷嗷大叫,她却无动于衷。
唉,做人难,做坏人难,做好人更难!
我心有埋怨地扫了她一眼,不由得瞪大了眼。春妮身后,我的斜对面,角落位置,一个人不怀好意地在朝着我们笑,不是杨二少又是谁?
“春妮姐,我……有事先走了……”强烈的不安让我再也坐不住,拍了拍屁股转头就走。
“你干什么去?”春妮一把拽住我。
我瞄了瞄目光幽幽的杨二少,忍不住打一个哆嗦,咬牙切齿道:“打小人!”
春妮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愣了半晌,也不知看出了什么所以然来,反正我是跑了,气呼呼地走出了戏班子。经这一闹,杨二少在我心中的地位直线升级,荣升继郑小王爷之后又一个我讨厌之人。
没什么了不起,不就又亏了一次吗,大家骑驴看账本走着瞧,我凌飞燕迟早要你知道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