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朝廷大军前到达天堂岛,这是柳少枫说的。
说得轻巧,行起来太难了。天寒地冻的,山路崎岖不已,有的地方滑的马都站不住,几人只得下来步行。夜里找个避风的地方就对付一下。莫悲不慎冻了,柳少枫又抱不动他,找了个山里的猎户煮了点热汤喝下,发了阵汗,小孩子竟然挺过来了。可是这样一耽搁,走得再快,到达福州时已经是快过元宵了。
他们是夜里到的,街上静静的,除了值夜的更声,听不到动静。码头上泊着许多传,但是并没有传说中容下朝廷十万大军的官船。
柳少枫蹙起了眉头。
“柳先生,我们在哪里上船?”送信的人问。
她环顾下四周,悄声说:“就在这里上船,但是不要直奔天堂岛,弯道落霞山庄,从那里再转去天堂岛。”
“为什么?那样要绕许多水路呢!”
“这大过年的,我们几个在外面晃悠,会惹人猜疑的,有人跟踪怎么办?”她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不得不小心又小心。
“好的,听柳先生的。”
三人上了一只小船,缓缓地划进一条水道,黑夜里,一个身影从一艘船舱里出来张看了下,看到他们船行的方向,又缩了回头。“睡吧,不是出海的。”嘀咕一声,一切又复寂静。
月华如水,冷冷地铺泄下来。海风萧萧,吹得柳少枫一袭长衫飘飘。她负手仰望天际这轮明月,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也不知老爹他们怎样了?”
莫悲安慰地把小手塞进她的手心,无语地对她支撑。
“没关系的,悲儿,爹爹那么可怕的生死关都撞过去,这次一定不会有什么的。”
莫悲轻轻点了点头,和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船行近落霞山庄附近的一片树林,上次,胡老爹就是从这里把她掳走的,当时她被蒙上眼,没有看清怎么走的,后来,她才知这树林里有一条狭长的水道通向太海,穿过去,也就可以直达天堂岛了。
一只惊鸟从树林里飞出,三人都吃了一惊,屏住呼吸,没听得任何动静,送信的那位兄弟继续努力往前划着。
柳少枫有点怀旧的侧身看向落霞山庄。今夜,山庄里竟然有烛火,那么高,应该是山顶凉亭的附近,对,是别院,慕容昊曾经养伤过的地方。她听说那座山庄自上任知府被抓后,就开始对外拍卖。可惜一直没有卖出去。太子住过的地方,常人住,怕折寿。山庄后来就一直空关着。
她想买下的,但价格过高,她也就是是那么想了一下。每次到福州城,经过落霞山庄时.她都要抬头看着。
有了烛火,看来山庄被卖出去了、她有点惋惜,像自己的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似的,心里很别扭。
“爹爹,山上有人。”莫悲捏下她的掌心,指着落霞山庄的山顶.
大冬天的,山上树木并不茂盛,在海上远远地看着凉亭,也能看得清。确实,凉亭上站着两个人影,自朝大海。
谁这么高兴致,深夜还在观海?柳少枫愣了下,拍拍莫悲,让他和自己一同坐下,从行李中找出披风,把两人裹严,这样,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是人,好像是货物一般。
“这么晚,还有人出海?”高山探出头,讶异地说。
慕容昊高深莫测地一笑,“当然是有事才出海的。”
“为什么码头的士兵没有发觉?”他又看了看,没看到跟踪的小船。
“被甩了呗,如果朕猜得不错,这只小船上一定有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家伙,也许就是那位军师,不然怎么可能不经过码头,突然出先在海上呢?他们走了密道,知道我们布了眼线,开始防范了。风声传出去那么久,一点动向都没有,不奇怪吗?”
“以不变应万变!”高山点头。
“几百人对十万大军,他们不可能应战,只能是擅用自己的强项,把自己融进普通的渔民之中,让你无发察觉。”
“皇上,你的意思是天堂岛离我们并不远?”
“风声放出去,没有用,那就撤军。”慕容昊笑得闲闲的,“朕现在对这位军师特别感兴趣,下面,朕就亲自出征吧!”
“通知官船进入闽南?”
“不,不,换别的方式,朕自有安排。”说话间,两人再抬头看,小船已经在茫茫的海面消失了。
“唉,真是大材小用,如此杰出的人怎么能屈身于一群海匪之中,想不通。”他负手摇头走进别院,高山又张望了会,也休息了。
夜,慢慢迎来了晓光,
“柳先生!”在码头放哨的几个兄弟一看到柳少枫他们的船,欢喜地跳出来,有一个直接跳到海里,向他们游去,一把抱起莫悲,笑个不停。
看到这样,柳少枫一颗心才稍稍放宽了一蛙、但她发现岛上各户都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年刚过的痕迹。
柳少枫怔住了。
“柳先生回来啦!”一声大喊,岛上各家各户的老老少少都跑了出来,胡沐泉站在庭院里,嘴抖了抖,一行泪突地就下来了。
侍候的大婶把莫悲领出去吃东西,柳少枫又和岛上的居民说了会话,等屋内只有她和胡沐泉时,她掩上了门。
“少枫,你再不回来,我就撑不下去了,说不定再过几日我就和兄弟们往里海撤。”胡沐泉瓮声瓮气地说。
“里海,海龙王家吗?”柳少枫神色极其严峻。
“啊!”胡沐泉干笑着摇手,“当然不是,再往海里走几十里,还有一群荒岛,我和兄弟们以前出海打鱼,也在那里宿过,混个几日没问题的。”
“只要你一撤离天堂岛,我想官兵就会持着剑在等你们了。”少枫不紧不慢地说。
胡沐泉楞得站起身,“少枫,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了,我要是撤,自然是悄悄的,官兵怎么会知道呢?”
“老爹,你告诉我天堂岛真的就叫天堂岛吗?”
“不,以前她叫丫丫岛,是个荒岛,后来我们避到这里来以后,觉得像天堂一样,才改名天堂岛。”
“对,我们都知天堂岛叫丫丫岛,可是别人不知。他们以为这也只是一个很平常的荒岛,上面住着以打鱼为生的渔民,一点也不起眼,没人会把她和海匪窝联系起来。这么多年来,官府剿匪,不止一次在天堂岛附近晃悠,我让大家该打鱼打鱼,该种菜种菜,不要有什么异样。记得吗?”
胡沐泉点点头。
“大隐隐于市,你真的把自己融进茫茫人海,是没有人会察觉。但如果你稍有点特别,自然就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你想躲都没得躲。这大过年的,别人家都贴对联持红灯,天堂岛关门闭户,一帮人突然从船出海,不奇怪吗?”
“奇怪!”胡沐泉同意的说,他有点明白了,“少枫,你的意思是我们按兵不动,就没人找到我们了?”
柳少枫凝重地点点头,“在福州府的感觉中,这丫丫岛上也就是几个渔民,不会往心里去的。其实不要谈朝廷大军,就是福州府的官兵,我们也是对付不了的。老爹,幸好你没有妄动,不然我回来就见不了你们了。”
“唉,可听你这样一说,我也惊出一身汗,我差点就做出傻事了。”
“海匪是不安于室的,残忍粗暴的,这是别人的认知。可天堂岛上现在房舍林立,菜畦整齐,渔船崭新,大家过得这么条理,没有人会知道这就是天堂岛。老爹,只要你不慌,我们就永远安全。”
“不慌,不慌,你回来了,我心中的担子就卸下,再也不慌,也不乱指挥。”
“让大家包元宵,好好的过一个元宵节,该去城里观灯就去城里,不要躲躲闪闪,自然点。不管后面跟着什么样的船,就当是附近岛的居民,打个招呼,不要慌张。”
“少枫,有人在跟踪我们?”胡沐泉刚说不慌的,现在又慌了。
柳少枫疲惫地眨了眨眼,“是,码头上没有朝廷的官船,但却多了暗哨,我搞不清真正的情形,元宵节那天,我要去城里走走,探个真实。”
“不可以!”胡沐泉大喊一声,“你忘了在西冷诗社,已经有人认得你了吗?”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柳少枫自信地倾倾嘴角。
“你要是有个什么,天堂岛也就没指望了,我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但是莫悲呢?少枫,你劝我不要冲动,你也不要冲动。”胡沐泉说得动情,都有点伤心起来了。
“老爹,如果我有个什么,莫悲绝对可以把我的责任担起来,不要乱担心,我命大着呢。这次朝廷来的将军是我以前的旧识,我对他很了解,他不是会耍诡计的人,我不会有事的。”
“你说没事就没事了吗?”胡沐泉偷偷地嘟囔,气得出门抽烟去了。
柳少枫嫣然一笑,福州离洛阳太远,没有人认识她的,她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福州的元宵节不同于洛阳的灯会,她是灯会与舟会并集。今年的元宵节格外热闹,自早晨就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许多小舟,扎灯结彩,偌大的水面,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满了,花团锦簇,人声鼎沸,只等天擦黑就逐舟放灯,竟歌赛舞。
西冷诗社建在堤岸上,在那里赏灯看舟,最佳了。
慕容昊和高山进去时,阁楼上的阳台已经站满了人,就连下面的花园也没几个空座。
高山不悦地皱起眉头。
慕容昊用扇子拍拍他,笑笑,今天两人都是寻常的打扮,但高山一身的英武之气,却怎么也盖不了,慕容昊兴致勃勃地观赏诗社墙壁上的字轴,抬脚慢慢踏上台阶。
一位娇艳的女子迎上来,爱慕地看了慕容昊一眼,硬是在平台上挪出一张桌子,让给他们。高山从袖中掏出一锭大银,女子笑得娇娇的,忙让人沏茶。
慕容昊让侍者把茶留下来,他会自巳倒,女子很识趣地跑到另一张桌上说笑去了。
慕容昊四处打量了下,没有见到什么小巧的瘦削蓄须的男子。
“没有。”高山也巡视了一圈,说。
“别急,灯会还没开始呢!”慕容昊轻抿了口茶,把折扇放在手中把玩。
“吱!”的一声,景观最好的一个雅间开了门,走出一个面相粗糙的男子,一身短装,“这边,再来壶茶,还有点水果。”他冲女子喊道。
“是杨公子要的吗?”女子媚声问,眼波风情万种。
“嗯!”
慕容昊好奇的看过去,对面坐着一个清儒的男子,神态极为狂放,高举着一杯茶,像是在向里面坐着的人示意。“柳贤弟,请!”这男子不面生。
“多谢。”一个中性的声音隐隐传来,似谁变嗓刻意的语音,慕容昊一愣。
“你总是一走就是几月,害我也没个说话的伴。”举杯的书生笑着埋怨。
“杨兄的红颜知己那么多,怎么会没个说话的伴?”说话的人一声轻笑。
“唉,红颜是红颜,不及我与贤弟之间的友情,女人如衫,穿久了就厌,而贤弟如茶,我是一刻也离不了呀。”
“女人怎么如衫了?”妩媚的女子端着个果盘和茶壶笑眯眯地跑了进去,“杨公子和柳公子是这福州城中最最风流倜傥的才子,姑娘们是爱慕呀,错了吗?人离了茶能忍忍,没了衣衫,会冻死的。”
“是,是,玉娘说的对。我杨慕槐确是离不开玉娘这件衣衫。”他俏皮的朝里挤了挤眼,惹得玉娘佯怒,“杨公子,你再贫嘴,玉娘下次就不理你了。”
“不理我,理柳公子?”杨慕槐用扇子挑了她的下巴,柔声问。
玉娘腰肢一扭,“人家柳公子本来就比你好,又文雅又俊秀,我就是爱理,怎么样?”
“呵,可惜柳某已为人父,不然也可以像杨兄一般,红颜遍天下。”里面的柳公子温婉地说。
“对哦,今天小公子怎么没来看灯?”杨慕槐关心地问。
“呵,被下人领在下面看呢!我是过来会会杨兄,一会就要下去陪他们。”
“嗯,感动五内。”杨慕槐夸张地举起杯,“那我就以茶代酒,敬柳贤弟。”
“我识相,不打扰两位雅兴。”玉娘笑着撤走桌上的空盘,一出门,先前出来的粗面男子突地就关上了门。
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高山,刚刚那位杨公子,你有印象吗?”慕容昊低声问。
“我也觉着不面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慕容昊轻轻抿了下唇。
“看,花船出来了。”平台上一个人突然大声喊道。
慕容昊抬首。水面上,满载乐伎的花船缓缓游在湖中,歌舞之声飘然入耳,各船上已有人放出花灯,零星几百只花灯在河面上悠然飘荡,映在湖面上的灯火倒随波澜一同荡漾开似的。突然,一只燃着各色焰火的大船驶来,那烟花奇特,铺天盖地,更有一盏盏细小的花灯,随着灯火溅落在水中。平台上人都站了起来,与河岸边的人齐拍起了掌,叫好声响成一片。
雅间的门悄然开了,粗面男子看众人都陶醉在灯舟之中,朝里轻轻点了点头,杨慕槐先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位小个男子,两人走得极快。
慕容昊察觉时,愕然回头,楼梯口没有烛火,他只微微看到小个男子腮下长须一闪。“高山,快!”他腾脚就往下追,诗社门口人挤人,哪里还有男子身影。
他懊丧地直跺脚,在人群中扫了几眼,朝高山点下头,两人又回到楼上。
“玉娘!”他轻唤了声。
玉娘回头,只见桌上又是一锭大银,不禁喜笑颜开,顾不得看灯走了过来。“公子,你还需要什么吗?”
慕容昊淡漠一笑,“我刚刚看到你和里间的一位公子讲话,像是很熟,他们是?”
玉娘笑了,“你说的是杨慕槐公子吧!他可是福州城里的大才子,连这诗社里挂的许多诗,都是出自他的手,家境好,又有才华,整天逍遥得很。只可惜,早年喜欢的一位女子被皇上看中,他一直不能忘怀,至今都没成婚呢!”
慕容昊心中一动,“那位女子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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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原福州知府的千金小姐呀,现在是皇上的爱妃。”
高山又笑了。
慕容昊想起这位杨慕槐是谁了,他有次把少枫送回落霞山庄,他当时站在山庄门口,看过杨慕槐一眼,后来,自己和少枫吵,少枫说过杨慕槐喜欢的人是茉莉。
怪哉!天地可真窄!
“好像还有一位柳公子,也是福州城里的大才子?”他装着不经意的问。
玉娘谨慎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不会吧!”慕容昊抬眼扫了她一下,把玩着桌上的银子。玉娘悄悄咽了咽口水,笑了,“我只知柳公子不是闽南人,他讲不来闽南话。才学不在杨公子之下,所以杨公子才对他很折服。他有个儿子,妻子好像不在人世。”
“他住在哪里?”
玉娘拧拧秀眉,“他每次都是坐船来。他秀秀气气的,可随从都很粗野,爱喝酒。公子,你干吗问这?”
“这不是观灯无事闲聊吗?”慕容昊把银子扔给了她,“下次柳公子要是再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给我缠住,到时,我会比现在赏得还多。”
“真的!”玉娘眼前一亮,“那我到哪里通知你呢?”
“不必通知,我会让人看着你们。”慕容昊冷冷的盯了她一眼,玉娘倒吸口凉气,这位公子的眼睛怎么那么冷。
“……好!”她捧着银子,惊恐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