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跟着父亲急匆匆地赶回贺兰家,发现贺兰公子苍白着脸在大厅里转个不停,她上前福身行了礼。
“玉娘,你帮我去看看七宝,她,她——”贺兰公子俊脸突然变得通红,吞吞吐吐话说不周全。
玉娘惊诧地看看一边的父亲,老管家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玉娘听了几个字,偷偷用帕子掩上嘴笑起来,看贺兰雪脸色不对,她忙道:“公子千万不要担心,我来陪着七宝就好。”
贺兰公子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脸上滚烫,刚才心急如焚,现在歇了下来,才觉得差点做了蠢事。
还以为七宝哪里受伤了呢……
玉娘进了门,贺兰公子才坐下来喝口水,老管家笑咪咪地站在旁边看着他。
他抬起头看见管家:“陈伯,连你也要笑我吗?”
老管家眉眼展开合拢又展开,白胡子抖了抖,“哪能呢公子——”
其实七宝也不过一瞬间的慌张,她很快想起来乳娘每个月都要有的麻烦,因为乳娘自己腿脚不太方便,凡事都需要她来搀扶和帮忙,所以她不是没有见过。
只是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呜呜呜呜,还以为是个例。
她卷着小被子哆哆嗦嗦,玉娘笑:“七宝还疼吗?”
七宝的额发垂落在脸颊上,玉娘的手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过几天就会好了,七宝要坚强。”
她的手微微散发着凉气,应该是匆匆从外面赶来的缘故。但是她的嗓音柔和,面孔温柔,七宝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乳娘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她蜷到玉娘身边,轻轻喊:“乳娘——”
“什么?”玉娘没有听清。
“玉娘,你为什么不住在贺兰府呢?”
玉娘笑,嘴角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因为玉娘有一个绣楼要照管啊,所以玉娘很少回来,其实玉娘见过七宝的哦,年关前报账的时候,七宝就站在庭院里堆雪人,可是七宝没有看见玉娘。”
“是吗?七宝怎么看不见玉娘呢?”七宝迷迷糊糊。
玉娘的唇角溢出一个笑容,酒窝更深,“以后七宝要是愿意,可以到玉娘的绣楼来玩啊——”
“可是哥哥都不让人家出门。”七宝小小声地说。
玉娘摸摸她的头发:“那是因为公子紧张七宝的缘故,公子对七宝的好,可是从来没有过呢。”
七宝梭梭地点头,突然问道:“哥哥为什么对七宝这么好呢?”
玉娘的手指顿了顿,模糊地说了句话,七宝没有听清,她便还是笑,颇有深意。
玉娘有一双非常美丽的手,但是她的手指上有些薄茧,是做精细活儿的刺绣女子常有的,七宝抿抿嘴巴,睡得很香甜。
七宝再醒的时候,是海蓝坐在她的床头。
七宝惊:“海蓝哥哥,你怎么进来的?”
海蓝眯起眼睛洋洋得意,“你哥那家伙,以为把前大门和后门锁死我就进不来了吗,哼,我武功没他强,可未必就进不来!”
“那你这么晚了进来做什么?”七宝瞪大眼睛。
海蓝语塞。
“我就是想来看看七宝哪——”他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好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我可是翻墙爬窗进来的,好不容易避开你哥哥的眼睛,他守得真严实啊——”
海蓝哀叹。
七宝嘴角翘起来一个小小的弧度。
“可是,七宝,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为什么你哥哥都帮你去学院请假了呢,那么严重,可是我看你没发烧啊——”
七宝悄悄对手指……
这个,要怎么说……
海蓝突然伸出食指贴在她嘴巴上:“别出声,好像有人——”
两个巡夜的侍女举着灯笼轻声走了过去,纱窗上映出她们的身形,很快归于平静。
海蓝笑,哼哼哼,还是他警觉。
“七宝……”
“恩?”
“七宝……”
“啊,我听着呢,海蓝哥哥。”
海蓝有点张不开嘴,想想还是觉得来都来了,不问清楚不甘心,“你觉得我跟你哥哥一样吗?”
七宝甜甜点头,“对啊,一样的。”
海蓝僵了僵,“你好好想想,你真的觉得我们一样吗?”
七宝歪头,“你们哪里不一样——”
当然在你心里要不一样,海蓝想哭,不,要循循善诱,慢慢改变七宝的感情。
就像养小小的动物一样,要有耐心,循循善诱……循循善诱……海蓝给自己打气。
虽然七宝不是小动物,他看看她可爱的小爪子,抓过来捏在自己手心里,七宝没有动,因为海蓝的掌心很热,非常暖。
“七宝,我跟你哥哥是不一样的哦,我是我,他是他啊——”
七宝没明白,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海蓝到底想要说什么。
“七宝,海蓝哥哥很喜欢你,你懂吗?”
七宝点头,“我也很喜欢海蓝哥哥呀——”
真的?!海蓝心里狂喜,心脏怦怦怦怦在暗夜里跳个不停。
“当然了,海蓝哥哥就跟我亲哥哥是一样的啊——”
一盆冷水浇下来,海蓝狼狈不堪,他勉强弯起嘴角:“七宝,是不一样的,记住,是不一样的。海蓝哥哥对七宝,对七宝的喜欢,恩,跟亲哥哥对亲妹妹是不一样的。”
七宝扁嘴,“海蓝哥哥是说,不把我当成很亲近的妹妹吗?”
海蓝无力,“这样说,如果你是我的妹妹,我就会欺负你哦!会捉死老鼠吓唬你,会丢虫子在你衣服里,还会揪你辫子,可是你看海蓝哥哥对你多好,会那么做吗?”
海蓝哥哥好恐怖,做他妹妹好可怜,七宝想起那种情景,瑟瑟发抖,沉默了一会儿,“那海蓝哥哥,我不做你妹妹了。”
海蓝喜,小白兔终于要奔向他的怀抱了。
“还是我哥哥比较好——”
海蓝差点一屁股从床边滑下去。
“七宝,明天海蓝哥哥要进宫去见太后,可能没法儿来找你玩,你要记得哦,海蓝哥哥才是最喜欢七宝的人哦——”
“太后?”七宝支起耳朵,“是住在皇宫里的太后吗?”
海蓝嘴角僵了僵,立刻转开了话题,“海蓝哥哥的姐姐是宫里的女官,海蓝哥哥要去探望她。”
“是这样吗?”七宝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亮晶晶,反复眨了眨,她刚才明明听他说要去见太后。
“当然是这样。七宝,你快睡吧,学院只给了你一天假,明天还得上课去呢。”
哦……七宝缩回了被窝。
海蓝听她渐渐呼吸均匀了,偷偷捏了下她的脸,没反应。
哼哼哼,可以实行今天的终极计划了。
他弯下腰,轻轻拎起七宝的耳朵,“海蓝哥哥最喜欢七宝。”
不对,不对,说反了。
“七宝最喜欢海蓝哥哥。七宝最喜欢海蓝哥哥。七宝最喜欢海蓝哥哥……”
刚才一共说了几遍?海蓝数了数,离七七四十九还差五遍,恩,要说满这么多遍才有用。
以后每天晚上都要趁七宝睡着了溜进来说,连续九九八十一天,如果不灵的话,就去掀翻那半仙的摊子。
海蓝美滋滋地想着。
七宝的嘴角弯了弯,脑袋又往被窝里缩了一点。
七宝第二天当然去了锦绣苑,因为贺兰雪看到她脸就突然变得通红,眼神到处闪躲,七宝很无奈,怎么大家都有变化了呢?
早晨一去,贺兰怜就盈盈赶来,嘘寒问暖,了解七宝的病情。
七宝笑,一一应承她的问话。
锦绣苑真不像学院,像个花园,在这里不光有最优美的景致,还有如花朵般鲜艳的年轻小姐,娇贵,而且美丽,一年四季,这里都带有春天的气息。
“你看到宁歌了没,他坐在湖边不知道在想什么。”鹅黄色衣服的女孩子边走边道。
“唉,我猜他肯定是觉得自己要失宠了。”另外一个紫裙子叹了口气,与那黄衣服对视了一眼,突然同时吃吃笑了起来。
她们鲜艳的裙子在风中翻飞,面容也娇美天真,话语却带上了贵族小姐惯有的骄傲与刻薄。
“公主那种性子的女人,一天不找漂亮男人就会死,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嘘——小心隔墙有耳,太后是国母,宁太妃是她亲娘,她们都不管,我们何必管她呢,反正她的名声比水沟都要脏,怪不得赖在这里不肯走,说不定是怕出去以后没人敢娶她。”
那两个女子又笑了一阵。黄衣服的突然道:“其实,我觉得宁歌长得还挺好看的,跳舞的时候也很——”
那紫裙子睨她一眼:“你可别春心动了,昨日才说见了那明亲王世子让你茶饭不思,怎么今天这么快转到宁歌身上去了。”
黄衣服顿时涨红了脸,不甘的跺了下脚,轻轻推了她一把:“胡说!我是说明亲王世子跟贺兰公子不分轩轾,只是因为他这几年不在京都,所以京都小姐们才不大知道他。”
紫裙子冷哼一声,“反正在我心里,没有谁比得上贺兰公子,好在公主那魔爪没有伸向公子。”
黄衣服压低声音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公主最厌恨贺兰家的人。”
紫裙子的刚要说话,被黄衣服的拧了一把,她一抬头,看见七宝正从对面走过来。
哼,狗腿子。
两个人很瞧不上七宝的谄媚,所以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就走远了。
七宝看着她们的背影,摸出一块糖糕放在嘴巴里,一边嚼一边很别扭地走着。
呜呜呜,真是难受,肚子还有点隐隐作痛。
好在,她背来了好多好多糖糕,痛的时候含一块,对于七宝来说,美食是可以止痛的。
宁歌坐在湖边,手里的鱼食已经撒光了,却还是怔怔地望着湖面出神。
美男子坐在湖边伤春悲秋,本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就不可理解了。
“老师,你要跳湖吗?”
宁歌皱眉,这个声音,可恶!怎么又是七宝这个笨蛋,他已经对教导她学舞彻底绝望,鸭子怎么能变成天鹅呢,亏他还想把朽木雕成材。
“老师,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把糖糕给你吃。”
一只沾满了糖糕屑的,白白的小爪子伸到了他的面前,手心里放着一块小小的糖糕,宁歌头上冒出了一根青筋,忍住,不要跟她计较。
一旦跟她说话,他怕自己会被她气死。
“老师,你真的不吃吗?”那爪子扬了扬,无数糖糕屑飞到了宁歌的袍子上,然后,有一点粘在了他的眉毛上。
忍住!
千万要忍住!
宁歌的修养绝对不允许他再抓狂。然而,每次跟七宝没说几句,他就有抓狂的冲动。
七宝讪讪地缩回手,啃了一口,“乃嘻花芽雨木?”
“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你是个千金小姐,不是路上的乞丐,你能不能有点自觉!你看哪个小姐像你这样!”宁歌怒道。
七宝睁大眼睛,吞下了嘴巴里的糖糕,“老师你终于跟七宝说话了耶,七宝还以为惹你生气了呢?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有跟七宝说过话哦!”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老师喜欢养鱼吗?”七宝舔干净手指上的糖糕屑,看着湖水里游动着的红鲤。
“你好恶心,离我远一点!”
居然把手指头啃得干干净净。
七宝摸摸自己的脸,“我今天出门前有洗脸啊?”
宁歌不说话了,他打定主意绝不再跟这个女孩子说一句话。
“喜欢养鱼的人都很寂寞哦,老师你寂寞吗?”
宁歌很惊讶七宝终于说了一句他能够接受的正经话,她也许没有他想得那么呆才对,“我喜欢鱼,你喜欢鱼吗?”
七宝拼命点头。
他看她渴望地盯着水里的鱼,以为她也同他一样,对鱼那美妙的姿态和自由自在的游动而目眩神迷。
“我有时候看着鱼,就会想,人怎么就不能像鱼一样活得自在呢?”
七宝默,没听懂,老师的侧脸,看起来很俊,也很忧愁。
他在提到鱼的时候,眼睛里面似乎有什么光芒,但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归于沉寂。
啊?老师居然想要去做一条鱼吗?
好奇怪的理想,七宝心想。
“你问我是不是要跳湖,难道你以为我会死吗?”宁歌的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他的眼中也跳动着湖水的微澜。
“我不会死的。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想死。可是,很多人,都没死成。”他的语调低沉,有点阴冷,七宝打了个哆嗦。
“不过你是不会懂的,你只是个孩子。”宁歌看着七宝,突然对她产生了羡慕的情绪,也许,是嫉妒大于羡慕。含苞待放的少女,一天天出落得越发动人,可是她为什么不像这学院里的其他女孩子一样,当着他的面叫他老师,背后却骂他是个男宠呢?他情愿她跟别人一样这么做,他情愿她跟别人一样将厌恶藏在眼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更加没有厌恶,真是讨厌,让人讨厌……宁歌心想。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七宝沾满糖糕屑的手,无声地笑了笑。
“老师看起来好奇怪——”七宝嘀嘀咕咕。
宁歌出神地盯着她。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条鱼,最漂亮那一条好吗?”宁歌的语调柔和下来。
七宝抬头,眼睛亮亮,“真的吗?真的送给我?”
宁歌点头,一条鱼也能让她这么高兴,果然是小孩子。但是他突然微笑起来,小孩子确实是最招人喜欢的。
七宝高兴,宁歌刚想告诉她,要怎么养鱼。
下面一句话,彻底让宁歌暴走了。
“恩,你好可爱,我是把你变成红烧鱼、醋溜鱼片、还是鲤鱼汤?”她看着湖水里的鲤鱼,咽了下口水,也许可以烤来吃。
宁歌感到,自己的血液腾地一下子沸腾了,恨不得立刻揪住这个家伙把她丢到湖里去。
七宝不由自主地后退:“老师,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恐怖!”
宁歌冷笑,手上的骨节格格的响。
救命啊,老师好像要打人的样子,七宝拼命回忆,自己没有做什么错事才对呀,难道说……
宁歌顿住了步子,他突然想到,或许鱼是很自由,但是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连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都能想着把它们变成一顿美餐。
相比起来,自己是不是太自怨自怜了。
看着七宝没命地跑开,他笑,算了,今天就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