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个月都只能吃流食, 忌荤腥,解手可能会有些不适,我已配了些助你通畅的方子, 呆会儿找人出去替你抓上几付, 你只要挨过这几日, 之后便会好些……”燕南悠边说边从放在一旁的水盆里拧了把湿巾, 然后挽着袖子替铁铉擦了擦脸。
铁铉静静的看着燕南悠, 脸上的表情倒十分淡然。燕南悠看着不禁微蹙起眉来:“铁铉,你心里若是难过,直说便好, 一个大男人不要为了丁点小事就半死不活……”
“我没事,不过是没什么可说的。”铁铉突然失笑, 把燕南悠吓得又是一愣。“我只是突然想通了点事情。”
燕南悠看铁铉的神情不像有异, 慢慢也松了口气:“刚才是我语气过重了, 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未免都会有些失态。”
铁铉的脸色异常苍白, 任谁看着都知道他受的伤不轻,可他仍然只是摇了摇头:“燕大哥,你说,人活着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燕南悠叹息一声:“铁铉,我只求平静, 不曾有什么执着。”
铁铉的眼眸炯炯发亮:“燕大哥, 你和青哥之间, 算不算执着?”
“这……”燕南悠难得的显出为难的神情:“我们经历的太多, 若真要说有什么盼头, 那就是想办法治好严青的病,我欠他的情太重了。”
“燕大哥,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青哥曾有过什么经历,但你对他其实是有情的,是不是?”铁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句接着一句,问得燕南悠几乎哑口无言。
“这当然是有的。”燕南悠苦笑道:“也罢,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我也不怕承认。以前的严青不像现在这般,除了我便没有别的倚靠。我心里自然是喜欢他的,可是又受不了他的摆布。之后经历了许多,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因为我的过错,害死了我的父亲。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是因为我和严青而死……我忘不了……可是,我父亲总归是死了,严青还活着,现在疯疯颠颠,只比死了好那么一点儿……我每次看到他,总会怪自已,若不是我,他不会这么可怜。他跺一跺脚,整个江湖都会跟着震,可现在?每天守在房里等我回家……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受……想着治好他,却又担心他变得和以前一样,哪怕心里真的有我,却总是算计安排。可是真治不好,我又不死心,总希望着有一日他能像当初那样神采飞扬……”
铁铉有些惊愕的看着难得失态的燕南悠,好半天才说道:“至少你们是互相喜欢的,我一直知道自已没有什么指望,从不敢想那些有的没的,如今,我也算是彻底死了这条心了。”
燕南悠慢慢平静了下来:“铁铉,事情都过去了,你若心中有了决定那是最好,很多时候,不是金诚所至,金石定然会开。”
铁铉苦笑道:“我就因为总不信这点,现在才吃了这些苦头。燕大哥,秦挽长得真好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样喜欢他……就算知道他为人不好,心里又暗暗打着算盘,可总是觉得只要真心对他,他总有一天……虽不可能对我如何,至少也会真心待我。只要能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燕南悠并不打断铁铉的自言自语,反而跟着轻叹了一声。
“燕大哥,我自已都觉得就像着了魔一样,不管他做了多少坏事,我总会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替我解围,还有笑着说话的样子。他对我有一丁点儿好,我都能一个人笑上半天……”铁铉的语气越来越苦涩。“珍珍喜欢秦挽,我不怪她。她是个很贤惠的女人。我嘴笨,不懂讨人欢心,秦挽比我有地位,有钱,珍珍喜欢他是理所应当。可是我听到秦挽说对珍珍没那种心思的时候,我又真的特别高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燕南悠摇头道:“你别这么想,情之一字,若是真是能如此大方,便不会有世间痴男怨女为之负累,纠缠不休。”
铁铉的眼圈有些发红,但仍咬着牙说道:“其实千佛手前辈早就提醒过我,秦挽接近我定有所图。我也知道,就凭我这样的人,秦挽断没有道理和我称兄道弟。他说我们一见如故,其实我在他面前经常不知说些什么。他会吟诗作画,我只会打铁,我早就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可我总是不甘心。我不懂,为什么就是知道了他害死我师傅,我还会傻乎乎的说什么要他改过……我很蠢,是不是?”
燕南悠好半天才说道:“铁铉,若是有情人,地位必然须平等。他比你高一畴,或是你比他胜一手,都难成事。”
铁铉眨了眨眼,终于还是没有落泪:“燕大哥,我懂。门当户对本就有几分道理,更何况,我喜欢秦挽,秦挽却不喜欢我……”最后一句话,铁铉说得异常艰难,但过了这道坎,他的语气终于变得释然:“杨教主不知对秦挽下了什么药,想必是准备用秦挽来讨得我的欢心,这样我说不定就会拱手让出藏宝图。若我起初真的狠得下心,此时躺在这里的不会是我。”
燕南悠听到铁铉这么说,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像是笑,但又勉强保持着冷面,看着十分古怪。“你啊,狠得下心才叫怪!”
“后来的事,我不怪秦挽,他也不想的。”铁铉的眼半闭了起来,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等他清醒的时候,我其实还有意识。我特别清楚的听到他吓得不轻,可是又不敢睁眼,我不知道怎么有脸再见他。他也算是干干脆脆,不喜欢我就连一点希望也不留,甩身就走了……”
铁铉自嘲的笑了笑:“我总算知道,当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无论你做了什么,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路边的一滩烂泥,他根本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
燕南悠又替铁铉擦了擦脸:“铁铉,这件事,我会替你讨个公道。”
铁铉感激的看着燕南悠:“燕大哥,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不必如此。我觉得说不定以后再也碰不上秦挽这样的人,他说话、行事,虽不能说是处处讨喜,可几乎样样合我心意,我能碰上他,这也算是老天的安排。但我觉得累了,我不能一直这么浑下去,师傅的心愿是铸成七彩刀,他在天之灵,还等着我替他达成,我想,等我身体好了,就可以向师傅那样,花上些时间四处走走,哪怕几年都可以,只要寻到了铸刀的好材料,就能开炉练刀了。”
“燕大哥,你说我能练成么?”铁铉微笑着看燕南悠。
燕南悠在他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刀是死物,人为活,只要有恒心,铁杵也能磨成针……”
“怦”的一声巨响,秦挽只来得及稍稍将头偏过,一根闪着银光的细针便已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那不过发丝粗细的长针经过此遭居然还有余力入地三分,上摆摇晃不已,若有人见到,必会惊叹杨慕言的功力已是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教主,秦挽就算有天大的错,如今也算是罚过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那个铁匠是死是活?”瑶姬见状忙娇滴滴的替杨慕言捏起了肩膀。
杨慕言似笑非笑的侧头瞟了瑶姬一眼,将她吓得立即噤声。
“秦挽,你好得很,出卧龙谷前,又是军令状,又是赌咒,说什么小事一桩,手到擒来,如今呢?还要本教主出面替你收拾烂摊子……”杨慕言轻哼一声。
话倒是不紧不慢的说着,听不出喜怒,但秦挽却是神经绷得老紧。“教主,秦挽就算有再大的错,也绝不至于落到需以身侍人的地步,教主是将秦挽看成谋士,还是一个供人取乐的戏子?”
杨慕言右眉一挑:“哟?还来劲了?现在是你把人家铁铉干到下不来床,得吃一个月流食,你居然好意思在我这里诉苦?”
秦挽毕竟是个书生,一听杨慕言如此粗俗,红了脸不说,原本略低的头此刻也昂了起来:“教主,秦挽因为受你的恩惠,如今才想着替教主做事,以做偿还……若不是教主不信任秦挽,想必此时,秦挽已能达成教主所愿了……”
杨慕言突然笑了起来:“秦挽,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你,别人都是傻瓜?若没了你,这太一教就没人能挑大梁了?”
秦挽深吸了口气,沉声道:“秦挽不敢。”
“不敢?”杨慕言冷笑一声,伸手从腰间取出一只牛角梳,爱不释手的抚摸起来,看得秦挽微微一愣。“秦挽,你的确很有才干……”
秦挽正心中不断打鼓,全神贯注的等待杨慕言的刁难,不料居然落了个空,不由得错愕万分。
“你和钱凛相比,武功或许不相上下,但却多了个心眼……他死在你手里,我一点也不奇怪。”杨慕言耸了耸肩,显得极是漫不经心。
秦挽虽早就有了踩着别人上位的心思,如今见杨慕言如此寡情,居然也觉得有几分胆寒,他开始为自已的抉择是否正确而怀疑起来。
“我不要没用的人。”杨慕言微微一笑,风华绝代:“哪怕一个人只能让我取乐,这也叫有用。你现在对我来说,是很有用……所以我给你足够的耐心和包容。秦挽,不要叫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