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望着他的边说边笑,心中却莫名的不是滋味,她知道,凌风嘴边的笑意越深,此刻的心中,就越是酸痛,她轻轻将一只手环过他的肩,温柔道:“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吗?”
凌风枯涩的摇了摇头,却嘲笑了的说,“你要我,从何说起呢?”微血,淡淡的从青衫缓缓渗透出来,却不怎么显目,一两点渍,却落在了画扇的眼敛之内。她轻轻的抚上他的胸膛,怜惜万般的,道:“就先从,你身上的这处伤说起,是谁,下手竟然如此之狠,简直就是想要你的命!”
“或许,他真的是想要我的命了吧!”凌风感慨的,仰着头望着深空,无奈的道:“毕竟荏苒十余载,谁也会变,何况感情。再者,鸟尽弓藏,虽然此时他壮志未酬,但我始终不能为他所用,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枚废棋,废棋罢了啊!——……”长长拖了一气,凌风的眼中,却隐约有泪光闪烁,道不尽的哀怨牵愁!
“你说的他,是谁?”望着凌风此刻的颓废与无奈,画扇隐隐,似有所猜,但却始终没说出口,但愿,不要如她所想才好。
“哼……”凌风一笑,深邃的眼,如复空洞,随即却又瞬转哀愁,仰望着夜的空,无尽萧索,他竟放声大笑了出来,冲着茫茫夜色,仰天喊道:“谁说世间事,当如骨肉亲?”又是笑,夹杂着无奈,映在画扇眼中,皆是明了。
“是他!”画扇凛凛道。
“不错,是他!”那大笑之人,却云淡风轻的,应了画扇这一言,“就是他,我曾经最亲,最爱的弟弟,朝思幕想,魂牵梦绕都想团聚着的弟弟,亲弟弟!……”话说到此,他凛冽的笑,此刻却便得哟几许狰狞。
画扇望却他此刻的可怖,不觉心底一寒,喃喃道:“兄弟,……兄弟当如是吗?”望着凌风,这孤单的侧脸,此刻无尽哀愁,虽然,他在笑着。眼中泛着泪光,他却依旧在笑着,但画扇知道,他脸上此刻的笑意越深,心中的痛,也就越甚,宁可……“宁可,你不是皇家子,或许,你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闻言,凌风漫天笑意,却骤然凝冻在半空之中,陡然而升的,是一股前所未有过的哀伤,竟一反先前笑意,此刻,竟像一个小孩般的,呜呜的,埋头啜泣了起来。“酒,……酒?我的酒呢?”他忽而一阵慌乱,环着自己的腰,左右搜索着自己平日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酒葫芦。但却无论如何,今夜,他腰上,没有别着那浇愁之物,望向画扇,他淡淡的问:“我的酒呢?”
“不,……别再喝酒了好吗?”画扇制止他道:“那是过往,酒并非能醉人,即使醉了你,但你的心,始终停留在自己的枷锁之中,只能跟之前一样,日复一日的颓废着,当一个市井浪荡汉而已!”话说着,画扇的眼中,却也隐隐含着雾水。
黛黛娥眉眼前,如柳含烟,欲醉江南。望得凌风,却是好一阵心疼,他一只手抚上画扇的脸,道:“我不想瞒着你!……”
“我在听着……”画扇道。
“我本皇家第三子,那年,皇家狩猎,皇帝曾在朝尘之前允有一诺,谁当魁者,便立为储君。当时皇家四子,各个不遗余力,尽显风头。最后……”凌风眼睛之中,似乎有了一丝自豪的光亮,但却在此寸芒之内,看到了深切的讽刺。他继言道:“那一次,我夺魁了……”
我夺魁了!
这四字,凌风说得极其沉重,也包括他的心。
这也昭示着,他将是继承皇位的人。但画扇却不作此感想,因为,若是他继承了储君之位,今时今日,就当是在皇宫大内之中养尊处优,而非街头之上,借酒消愁,饱受风霜了!她只静静的听着他,继续着往下的话。
“我打破了所有人的期望,所有的人,都希望我二哥凌霄来当太子,因为他才是东宫正统所生,照理而言,名正言顺,就连我的父皇,也是如此想着。只是我,真的打破了所有人的期望。也在那次狩猎过后不久,我的父皇,赐了我一死,只有我死,他最疼爱的儿子,才能如他所愿,继承他的一切。”
“你不也同样是他所生的么?”画扇问。
凌风摇了摇头,“我母妃系出朝中名门,当年只是为了打压朝中权贵,才迫使我父皇与我母妃成婚,在他心中,谁也不能取代的人,是正宫皇后!也只有她所出的孩儿,在他心中,才配当他的孩儿!”凌风顿了一顿,似乎在感慨世事无常,轻轻言道:“也是在那不久前,我的母妃,因为妒忌,亲自毒杀了我父皇最爱的女子,正宫的娘娘!”
画扇再不言语,回想那座皇宫大院,原只以为,会如仙境般令人向往,今日一闻,却原来都是丑事不出护城河,当中憾事,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之中。
“我母妃,让皇后的儿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娘亲死在自己的面前,所以,我的父皇,也要我兄弟两个,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妃死在我们的眼前,一片一片的凌迟着,处死在我们的眼前。”他又哭了。“那时,凌羽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喊三哥,只知道抱在我怀里喊母妃,他不知道城墙之上,我们的父亲,在目睹着这一切。……”他又复笑,只是无奈,“我母妃所做,确实不对,但毕竟,我与皇弟,是他的亲骨肉,他竟然如此对待,何其忍心啊?”
画扇强哽住喉间的酸涩,轻轻问:“后来呢?”
“疯了,母妃疯了!”凌风平静的道:“也不知是谁,在凌迟之刑处了一半的时候,送上了一张奏折,迫使父皇下令放人,只是那样的痛苦,谁也会经受不了,母妃疯在了当场!”回想起那一夜的惊魂,血淋淋的刺痛,母妃的嚎角之声,洋溢着恨和怨,此刻依旧盘桓在心,久久不去,且日积愈深,早成心病。
“那你呢?”画扇沉吟了一瞬,似乎在沉吟着当不当问,“你父皇不是想杀死你么?你又是怎么逃过,而后又流落市井的?”
“哼,报应!”凌风切切的说:“我在皇宫之中,慌乱无度的跑着,不知不觉之中,逃到了祖宗的宗庙之内。一道惊天旱雷,在他下令要我死的时候,刚好打在了宗庙的顶上,他才骤然清醒!从此,母妃疯疯癫癫的,被打入冷宫,而四弟,则被谴往江南,然而我,就一直守在皇陵之中,不再踏足皇宫。”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宁愿一生平庸,也不愿当那荣光之中的天之骄子,这代价,太沉太重了……”说到此,凌风显得有些许的疲惫,他靠在画扇的肩上,缓缓闭眼,“遇上你,是我此生之中,唯一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也只有你,肯陪我天涯沦落,这点,是连亲生骨肉都难以企及的!”
声音,沿着夜,渐渐疲惫,直到,他眼敛阖上的那一刻,他低低道:“你很香……”
许久,他再没说话,直大,画扇以为他睡着了,问:“你睡了?”
“没有!”
画扇听到他的回应,低下了头,道:“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为何你经受如此磨难之后,一颗心早冰冻得如万年寒冰一样,却为何,你独独只流连于我?”
“你相信,一见倾心么?”凌风缓缓问,却依旧将头搭在她的肩之上,“那一日初雪,我醉倒路边,一夜冰寒刺骨,早无了知觉,几度流连辗转,却在这阁楼底下睡了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方素娟落在我的头上,我竟然就此而醒了,抬手之时,你的身影骤在眼敛之内,但很遗憾,我并未见到你长的什么模样!”他笑了笑,“只是这感觉,恍若前生相诺,今生一晤般,从此便缠绕在心,再不能去……”——
寒夜,渐渐转寒。霜,打在衣物之上,泌心而冷。
幽幽素色之中,一声轻轻道来,却抵万语千言。“凌郎……”
……
第37章君妾
“凌郎!……”千呼万唤,皆在梦中,只是谁料,却还有今日一般姻缘,两两相知,依偎若此,此生于她言,便已足矣。
清幽颜色,月渐西斜去,只是清寒钩,此时此刻良辰之致,竟也流连。但见月下,呢哝低语,尽诉衷肠,也未知人语何时,竟悄然淡去。但只见清寒如钩,翩然一道身影纵横,伴荡回西窗之内。
微微落地之时,凌风望着怀中轻揽着的女子,点点月光轻辉,照得容颜如雪,目光骤及一可娥,画扇腮边一热,垂下了头,却还忘了,她此刻还依偎在凌风的怀中,此刻娇羞,全然给两人之间,更增了几分儿女深情之态。
“但愿年年如今日……”画扇在他的怀中,如此说道,低语,诉着,画扇离开了凌风的怀,莲步轻移,却来到了纱帘的旁边。寒风破户,轻扬入屋,压低了来势,却撩拨起了一室春宵。莫望深闺,此刻盈盈。
素手拂过轻纱,环在了画扇那如柳腰枝之上,妙步回旋着,自顾流连,笑意,盎然!自此而后,画扇却停了下来,旋身自顾,眼眸之内,幽幽春水荡漾,轻怜道:“愿此年年如今日,但谴笑意无限愁。再且为君陈三愿:一愿郎千岁;二愿妾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许久,凌风呆滞无言。却见眼前人儿,轻纱薄过,幽幽容颜,一如,初相见时刻,那个落雪之日,阁楼之上,那惊鸿一瞥,倾城之态,自此之后,再难相忘。然而,她所言,却触动了他心底之上,那根埋得最深的青弦。“明日起,我们就走!”凌风决然道:“但愿从此后,如你所愿,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