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的,鸾轿停在了云绣宫。
看着云绣宫正殿上那块玄帛亲手题字的牌匾,尹云初心里突然有一种桎梏的感觉。兜兜转转,几番挣扎,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她又何必逃出去,以至今时今日让风含影陷入了那样痛苦的境地,牵连了这如许多无辜的人。
可是世事又怎能料定这个如果?
“奴婢参见娘娘!”
“奴才叩见娘娘!”
尹云初刚下轿,殿前上下所有的宫婢太监都齐刷刷地跪下问安。
看着眼前这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尹云初突然有种似曾经历过的错觉。她仿佛看见了两年前的云绣宫也跪了这一地的人,而那个和她长着一般模样的女子,又是怎样绝决的在这里回绝了玄帛,导致这里血流成河……
那场景,一定不比前线的战场逊色吧?
尹云初仿佛嗅到了空气中隐留的那股血腥味,天空突然就变得灰暗起来,明晃晃的太阳光线开始变得冰冷和刺眼。
“拢……拢盆火来……”这是尹云初到达云绣宫后说的第一句话。
地上的宫婢太监们面面相觑,娘娘这是怎么了,现在正值初夏的天气暖和得很,拢什么火啊?
还是小克子眼尖,发现尹云初面色苍白手指也在发抖似乎是寒由心生的样子,立刻对地上跪着的两个宫婢吼道:“娘娘叫拢火你们还不快去,耳朵都聋了吗!”
尹云初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小克子,喃喃地问:“你们叫我……娘娘?”
小克子赶紧堆上笑脸讨好地说:“这是皇上的旨意,吩咐奴才们接您回宫后就称呼您为娘娘。皇上还说了,今日娘娘初进宫恐有些不适,皇上就不来打扰娘娘您休息了。等明儿娘娘你稍微适应了一下宫里的环境,皇上再来看望娘娘您。”
“呵呵,娘娘……”尹云初笑了,眼神却更淡了:“到底还是要做娘娘啊。”
这时,外院进来了数十个捧着精木托盘的宫人,每个宫人手里的托盘上都辅了一层上好的大红云锦,上面摆放着的无数珠宝首饰、上等布料香料、各色稀罕小玩艺儿。
小克子又笑着说:“娘娘您看,这些都是皇上精挑细选了好几个日夜特地吩咐要送来给您的。皇上为了娘娘您,可是花了很大的心思呢。”
尹云初还是淡淡地笑着:“我信,都收下吧。”
“哎!”小克子见尹云初领了情,心里也舒了很大一口气,赶紧冲那些人打了个眼色,暗示他们将东西都送进去摆放好。
尹云初也便进了寝殿,打量着这焕然一新的布置心里多少有些动容。
论用心、论痴情,玄帛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人。他总能体察入微地迎合她的喜好,就算是对她采用这样强硬的手段,对她的待遇却是同一程度上最为温和的。
两个宫婢抬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进来,两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些许小汗珠,想是天气已经见热在生火的时候给烤出来的热汗。
尹云初却下意识地伸出手罩在火炉上方取了取暖,然后就近依着一张长榻坐了,轻叹了一声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娘娘……”
小克子本想提醒尹云初现在该自称“本宫”了,但见尹云初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机灵的住了嘴,领着众人安静的退了出去。
白桎和玄帛远远地站在云绣宫的一处高檐上,看着那些宫婢太监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侧首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玄帛,白桎忍不住问道:“真的让她一个人呆一晚上吗?姓风的只怕会来吧?”
很久,玄帛才幽幽地说:“他不会来。”
白桎虽然有些怀疑地看着玄帛,但没有问为什么。虽然他年纪比玄帛大,但是在看人这方面他不得不承认,玄帛的确有过人之处。或许,这也是生在帝王之家的一种好处吧。
“我倒是希望他能来”半晌,玄帛又轻叹着说了一句。
白桎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为什么?”
玄帛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他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或许我和他之间的这场战争会早一些结束。”
白桎哑然,再次从心底为玄帛的见解感到折服。或许以前他认为五皇子和玄帛是棋鼓相当的两位皇子,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玄帛的眼光是如此毒辣和准确,他简直是一个天生的王者!而五皇子败于他手只是一个必然。
可是想到这里白桎又迷糊了,既然知道风含影不会来,那他为什么不现在去见她?
从小看着玄帛长大的白桎当然知道玄帛这次动情有多深,明明那么爱那个女人,怎能忍住不在第一时间相见?
玄帛这时却丢给白桎一句让他更为错愕的话:“今晚朕要去上宣宫,您就请先行去歇息吧。”
说罢,玄帛一脸沉静地转身,当真往上宣宫的方向走了
去。
白桎呆滞地站在原地目送玄帛有些萧索的背影,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玄帛站在上宣宫的殿前,抬头看着大殿上的字匾,心里想的却还是尹云初那张倾世绝色的脸。
她,是蕊云初;
她也是尹云初,或者她谁都不是,只是他命里的一个桎梏,一个他永远都无法渡过的劫。而他要走到她身边,就必需要跨越种种的艰难困苦,清除各种各样常人无法跨距的障碍。
——比如,眼前这座宫殿里住的着,他的女人。
想到这里,玄帛自嘲地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苏美人这样的女人也能算是他的女人吗?她要的,恐怕从来都不是他的爱。说不定这时候她正和她的父亲兄弟,谋算着怎么把他从这皇位上拉下来,让姓苏的一统大锦天下呢。
黑暗的一角一个极为隐密的声音传入玄帛的耳内:“主上,人已经走了。”
玄帛像是不经意地轻哼了一声,这才继续迈开步子缓缓向上宣宫内殿走去,而他脸上的冰冷也逐渐退去,换上了平日面对苏美人时最为温情的表情。
第255章 失落的心
玄帛走进寝殿的时候,苏美人脸上的蕴怒还未及消退。
看见玄帛来,苏美人有些错愕,按苏赤哈的消息他这时候应该美人在怀才对,怎么有空上她这里来了?
不过,尽管这样,苏美人心里还是有些高兴和希望翼——玄帛以前也有因为形势所逼而纳进的妃子不是吗,也许这次不过和以前一样,那个女人根本不足为惧。至于为什么动用皇后规格的桥子,可能只是一时考虑那女人背某个人的面子而已。
“皇上,您怎么来了?”
苏美人心里猜测着,赶紧堆起千般笑容亲昵地迎了上去。
玄帛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美人,语气十分温和地说:“怎么,爱妃不欢迎朕吗?”
苏美人将半个身子腻在玄帛的臂膀上,娇滴滴地横了玄帛一眼:“臣妾怎么会不想皇上来呢,妾可是日盼夜盼着呢。”
“哦?”玄帛大袖一挥,搂着苏美人开心地说:“既然爱妃这么挂念朕,那朕今晚就在爱妃这里歇下了。”
苏美人心中大喜,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看来,那个女人果然只是皇上因为形势所逼而接进宫来。这次可是父亲大惊小怪了,皇上宠爱的始终还是她苏美人。
玄帛仔细地留意着苏美人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唇边渐渐浮起一抹满意的微笑。这个女人虽然藏得深了些,至少还没有超出他的掌控,他喜欢这种掌控他人而人不自知的感觉。
夜色渐晚。
皇城外最高处的屋檐上,风含影仍然像一杆笔挺的风向标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他的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任何东西都再也挤不进去。而他的心却是一团模糊,空荡荡的找不到彼岸。
宫凝香远远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接他。可是直到她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仍然无所察觉。这对于风含影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喂,你不想活了吗?”
宫凝香有些生气,挥手向风含影的肩膀上拍过去。
风含影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轻松闪身躲过,他冷冷地看了宫凝香一眼没说话,继续回头定定地看着那座雄伟壮丽的皇城。尽管他满眼里只能看到高高的城墙,可只是这样看着,他的心仿佛就能够因为感觉到她的存在而无比安宁。
宫凝香见风含影躲过了她的偷袭不怒反喜:“原来你知道我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为了什么人失了魂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后面的话宫凝香没敢说出来,她嘻嘻一笑问:“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在这里看什么呢?”
风含影悄悄皱了皱眉,他从来不知道幽浮宫的少宫主是这么聒噪的女子。
“你不需要知道”
风含影转身,不想再呆在这个已经失去清净的地方。他在心里默默地对深锁皇宫的尹云初说:“云初,虽然你这样选择,但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不管结局如何。”
宫凝香赶紧跟了上去,一蹦一跳地笑着追问:“哎,你别走啊。那轿子里坐的到底是什么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没有什么亲人呀。”
风含影没搭话,脚下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宫凝香跟得有些吃力,但她还是很坚持地冲着他的背影喊:“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哼!”
风含影闻言停了下来,目光带着杀气地盯着宫凝香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不要有这个念头,除非你想幽浮宫覆灭。”
这是宫凝香从未见过的风含影,不再清净淡雅与世无争,眼中充满了霸道专横和保护的欲望,极致 的欲望,能燃烧生命为之付出的男人的保护欲。
她
知道,像风含影这样的男人,只要能打开他的心,他就会倾尽所有给你全部。
而她要的,正是他内心的这种热情。只是,他现在的这种保护欲给了谁?
一定是那轿中的人!
所以,她一定要知道那轿子里坐的到底是谁,一定!
宫凝香的眼中滑过一抹嫉妒和狠厉,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天真:“哦,影,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好开心耶!普天之下,我大概是被影第一个直言威胁的人吧?”
风含影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脚下的速度提到极致,很快便将宫凝香甩得不见踪影了。
轻车熟路地来到左相府苏仲北的那间密室,苏仲北正满脸疑惑地坐在密室里沉思。看见风含影来,他礼节性地点头请风含影坐,说:“我就知道风公子会来,特意在此恭候多时了。”
风含影也不跟他客套,直截了当地问:“宫里境况如何?你的人都按计划派去了吗?”
“嗯。”
苏仲北有些心不在蔫地答了一句。
风含影早看着他有些不对,假装淡漠地问:“怎么,事情有什么不妥吗?”,问完,他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他知道玄帛对云初用情有多深,也能猜测到云初这次进宫的结果。可是他还是不希望听到玄帛已经宠幸了云初的消息,就算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苏仲北也不瞒风含影,说:“事情与我们所设想的似乎不太一样,皇上非但没有逼迫尹姑娘,反而去了我姐姐那里。这样看来,皇上对尹姑娘的敌意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了。否则,以尹姑娘的美貌,皇上又岂能不动心呢?”
玄帛和尹家有世仇,这是尹云初编出来骗苏仲北的话。
风含影听到玄帛并没有立刻宠幸尹云初,心里既喜又忧。一个正常的男人,而还这个男人还是掌控一方的天子。他有什么理由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不近反退?
除非,这个男人知道,他靠近他心爱的人会给她带来无法估量的灾难。
想到这里,风含影越发为尹云初担心起来。上次在宫中给她下药的人还没有找出来,从玄帛的举动看来,她面临的危险非常大。既便是她身边已经有了左相府的影子死士保护,可是这能策万全吗?
“此事你没告诉左相大人吧?”风含影问。
苏仲北摇摇头说:“当然没有,我爹虽然对大锦算不上忠贞,但至少目前他还没有背弃大锦的谋算。也正是这样,他才一直派我和琼辽太子周旋。他若是知道我答应了尹姑娘相助于她,说不定会逼迫我借此向皇上邀功。我苏仲北虽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但答应了尹姑娘的事,就绝对会做到。”
说罢,苏仲北颇有示好之意地向风含影笑了笑。
风含影未可置否地点点头没搭话,事实上对于这个妄想染指于云初的人,他没动手杀了对方就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对风含影冷淡的态度苏仲北多少也有些适应了,他有些担心地问:“现今事情与我们所想有些出入,尹姑娘已经进了宫你我都不能再轻易与之相见,依风兄所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风含影没有回答,却又问道:“你姐姐知道云初进宫了?”
听此一问,苏仲北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个……对,是我爹进宫告诉的她。”
风含影静静地看着苏仲北,面色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犀利了百倍,仿佛能剖开人心似的。
苏仲北神色越发不自在起来,眼底也暗暗有了些蕴怒。想他堂堂大锦左相唯一的独子,从小到大除了皇家的人,谁对他不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的?要不是看在风含影是尹云初大哥的份上,他早命人把风含影的眼珠子挖出来了。
“你是江湖中人,想来并不知道皇上此次接尹姑娘进宫的规格”苏仲北语气微微掺杂了些许傲慢和轻篾:“既然说到了这里,我就直接说了吧。皇上此次接尹姑娘进宫的轿子,是只有皇后才够资格趁坐的鸾轿……”
苏仲北的尾音拖得很长,他看着风含影的眼神里分明在问“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鸾轿……”
风含影眉头微微一皱,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原以为早已经接受了她去了那个男人身边这个事实的心,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
抬眼看见苏仲北猜疑的眼神,风含影淡淡地移开视眼假装云淡风轻地说:“这些都不是你应该注意的事,你只要知道她不是真心要去那个男人身边就足够了。”
说完,风含影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这句话,其实应该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才对吧?说服自己不要在意那个男人的存在,说服自己相信她只是逼不得已?
苏仲北明知道风含影是在和他打太极,但念在风含影是尹云初唯一信任的人,他必须要和风含影合作的份上也只好赔着笑说:“风兄说得是,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