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年前那场大火以来,独秀阁就剩一片废墟,无人问津,虽说侍卫也需要巡逻,但那个位置本就偏僻,现又没什么价值,便没有多少人将注意力放在那儿。
沉水将碍事儿的裙摆撕了,顺着宫墙外的一棵榕树爬上墙,然后扒着瓦檐向下探出一只脚,小心地去踩墙上的一道缝。
飞檐走壁果然是技术活,她抠得十指痛,还是没能准确踩上那处。
忽然间脚踝被一只手握住,指引着她踩到裂缝上。
沉水差点吓得抠不住瓦檐——怎么会有人?自己刚才在墙外分明仔细观察过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的!
但此刻整个人扒在墙上,也回不了头去看到底是谁,虽说对方帮了自己一把,但不声不响的一定有问题!想着,便要将脚收回来,爬过墙去逃走。
可惜那人一眼便看穿她的打算,扣着她的脚踝不放,然后用力一拉,沉水便不受控制地惊叫一声,向后摔去。
那人一手稳稳地接住她,另一手端着一块帕子迅速捂过来,刺鼻的味道吸进鼻孔里,沉水知道自己掉进陷阱里了。
这算是先礼后兵么?昏过去之前她有些好笑地想。
睁眼时,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素竹小楼?那人竟将她搬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右膝突然受到大力按压,还没好全的伤势顿时痛得锥心,沉水大叫一声,直直地坐了起来。
“这里受过伤?”要命的黑手来自天逍,他正坐在床边,将沉水的右腿剥露出来,检查她右膝的伤势。
见是他在,沉水的心稍微放了回去,道:“被你大哥派来的人拆脱臼过一次,还没好全,别乱碰、啊!”冷不防又被重重捏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你疯了吗!”
天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得有点不太正常:“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喊的好,惊动了侍卫只会让更多人白白送死而已。”
沉水也注意到了他古怪的态度,警惕地想往一旁缩去,却被他按着膝盖,“善意”地警告:“大哥喜欢用疼痛告诫敢于反抗他的人,如果你想逃跑,我不介意让你的膝盖再脱臼一次。”
“你疯了!”沉水怒从心底起,不顾脚还痛着,就朝他踹去,“你大哥现在不在宫里,我亲眼看到他骑马出去了,你在这儿装给谁看?”
天逍嗤笑一声,牢牢捉住她的小腿不让她乱动:“装?装的人只怕不是我吧。”
沉水默然,心里窜过许多念头,最后点头承认:“不错,我一直隐瞒着你们很多事,我知道宫中有叛徒,有内奸,也知道瑞国会兵临城下祥国会亡,但是直到前天为止我都想不起叛徒是谁,除了按兵不动耐心观察,我没有别的选择。”
天逍又是一笑,问:“就这些?”
“要不然呢?”沉水反问。
天逍从床边起身,到书案上翻出一张习字纸,朝她扬了扬:“这是你写的吧?”
沉水捞住飘过来的纸,看了一眼,答道:“字是我写的,诗不是。”
“这我知道,”天逍又坐回原处,架起一腿,笑得几乎可以说有点阴森了,“因为这首诗是我写的。”
沉水浑身一震,脑中飞快回忆,却不记得曾经听他提起过这首诗,天逍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准确说,这首诗将会是我写的,如无意外,我写下它的时间应该是一年后的秋天。”
“我还没有写你就已经知道,这算不算是某种心有灵犀呢?”
“你……”
沉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瞪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她是因为死过一次,重生回来所以才知道过去未来的许多事,那他呢?他说这是他一年后的秋天写的诗,这不仅说明他也知道那段已经消亡的过去,更说明了他本应存在于自己关于过去的记忆之中,可是……自己分明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印象!
“你装吃惊装得还真像,”天逍戏弄地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你从来不认识我,问我是谁?”
沉水要说的话都被他抢先说了,这时只得抿嘴不言。
“既然你执意装糊涂,那我也没什么情面好讲的,你不承认的事实,我替你承认如何?”
天逍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她熟悉的神情,没有嬉皮笑脸,没有循循善诱,更没有牵肠挂肚,取而代之的是她曾在商虚闻的脸上看到过的、那种不可一世的锐气,和玩弄猎物于鼓掌之上轻蔑。
“从哪里开始说呢?就从一年后的秋天,我写这首诗的时候开始吧,当时你刚登基不到一年,懦弱无能没有政见,朝中大臣都不服你,祥国内有反贼蠢蠢欲动,外有强敌环伺,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来到你面前,声称,能够助你肃清朝纲,驱逐侵略,轻而易举地就获得了你的信任。”
“当时的你天真得令人哭笑不得,对于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人,竟然可以无条件地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我曾问过你为什么相信我,你回答说,相信一个人没有理由,只需要一个决定而已。”
沉水不安地咬了咬下唇,他说的这些,脑子里似乎都有个朦胧的印象,却又看不真切。
“你一厢情愿地相信我,照我说的去做,割地赔款,俯首称臣,表面上看似乎真的为祥国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但我不是来救你的,所以在这些妥协之后还有更重要的安排,我就没有教给你。”
沉水低声道:“卧薪尝胆,养精蓄锐。”
天逍嘴角微翘,点点头:“对,这才是一个弱势的帝王应该做的事,如果我真的为你好,不会连这些都不告诉你。”
“你的信任给了我极大的便利,我几乎就要得手了,但可惜的是,我来得太晚了,君无过早在五年前就开始准备,整个碧落宫乃至整个祥国的朝野都遍布着他的人脉,瑞国大军进犯时完全不受任何阻挠,一路都是投降,边关将领大开城门,沿途官员夹道欢迎,我甚至来不及修书给大哥,祥国这具风烛残年的身躯就被他们踏得粉碎,连一块骨头都没有给我剩下。”
“我的计划和行动无懈可击,唯一的遗憾就是来到你身边的时机不对,临死前我想,如果能早一两年来找你,现在带着胜利姿态入主碧落宫的人就会是我!”
天逍眨了眨眼,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至极:“老天听到了我的祈祷,当我再睁开眼时,时间竟然逆流回到了三年之前,你说,我能不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吗?”
沉水忽然不敢看着他的眼睛,仓皇地转开了头,却又被他扳着下颌扭了回来:“我处心积虑接近你,处处和君无过抗衡,在我以为我终于要成功的时候,却发现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野心,你太能伪装了,连一点破绽也没有露出来,甚至让我感觉你是真的爱上我了,而我也……”
“我没有伪装,你所看到的就是事实。”沉水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天逍扬了扬眉,从善如流地改口:“是吗,那样更好,等大哥把祥国与华国的千里沃土一并收入囊中,你猜我这个一等功臣能分到多大一块土地?嗯?放心,我不会像君无过那样,不懂得怜香惜玉,你不用担心会被赐毒酒自尽,到时候我会安排一场假死,然后带着你离开,找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去过我们剩下的半辈子。”
扳着下颌的力道减轻了许多,伴随着情话一般的喃喃细语,冰凉的唇覆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