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真假

天逍抹了一把脸,笑嘻嘻地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山不就人人就山,公主这么久没来探病,寻小王爷还以为自己失宠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贫僧琢磨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好独辟蹊径,来求公主了。”

鬼话连篇!沉水磨了磨后槽牙,心想你来求我用得着从水里游过来?分明就是耍宝,到底谁怕失宠根本一目了然,遂道:“是他想见我还是你想见我,你当我会不明白?”

天逍从善如流地道:“自然是贫僧想见公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弥陀佛,想煞贫僧!”

沉水嗤了一声,理也懒得理他,转身就要回三楼去,天逍见状,忙收起耍贫的嘴脸,爬起来拉住她:“别走哇,难道你真打算见死不救?拜托了,把他弄走吧,随便哪儿清净塞哪儿去,我是真受不了他了。”

“受不了他?我以为你们一见如故,相处挺融洽的呢。”沉水乜他一眼,冷笑道。

“阿弥陀佛,忍字头上一把刀,百忍成佛,万忍成魔啊,”天逍一脸哀怨得要咬手帕的表情,“你说这一破落王爷,哪儿来这么多事儿,我念经他嫌吵,我入定他又嫌冷清,和我一起吃饭嫌没有肉吃不下,我请司膳监单独做一份有肉的他又嫌太油腻没胃口——我可求求你了,赶快把他弄走吧,我今天还是偷偷从后院溜出来的,我要再不来,这罪受的,何时才是个头啊。”

沉水看了他一会儿,觉得那表情不像作假,便问:“到底怎么回事,前些日子我去探病,还见你们相安无事,突然间来告状,不怕我觉得你抹黑他?”

天逍一副求神拜佛的模样,低声下气道:“就当是我抹黑他好了,你把他弄走吧。”

沉水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倒是早就想让他搬出去了,可是他不肯。”

天逍愣了:“不肯?为啥?”

“鬼才知道!”沉水挣脱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道,“还说什么他堂堂一个王爷,连选个住处的权力都没有吗,气都气死我了。我看他是赖上你了,想摆脱他自己个儿想办法,要么自己搬,要么设法让他搬,我不管。”

天逍一听就急了,胳膊一张堵在她面前:“当初你把人送过来的,你不管谁管?而且你说过会让我一直住那儿,你要是不管,那不等于暗中给我施压,逼我自觉往外搬?这可不好,还是言而无信啊。”

然后一个劲儿地求啊求,到后来沉水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只好举手投降:“这件事你自己去处理,只要别把人弄死了,不管你怎么折腾,我都睁一眼闭一眼行了吗?”

“你就不能去劝劝他?”天逍苦着一张脸问。

沉水坚决地摇头:“我不爱拿热脸去凑冷屁股,你想找人劝他,还是去棋居求君哥哥吧,你不也说他说话夹枪带棒地很有一套么?再不行你去求乐先生,骂他一顿,看他走不走。”

她嘴上这么说,但天逍还不至于傻到信以为真,搬不到救兵,只好垂头丧气地摸着后脑勺,又从戏鱼台上跳下水,朝画苑游回去。

沉水哼了一声,转身就要上楼,忽地浑身一僵——他是从水里游过来的,那是何时来的?

她之前和崔尚儒在戏鱼台上会面,不长的时间里,根本没注意到水面有任何不对劲,这么说来,天逍应该是一早就游到了台下躲着,自己和崔尚儒的谈话,他也全都听了去!

难怪他非得从水里过来,若是走正门,谁容得他在一旁偷听。

但转念一想,沉水又觉得不对,他要只是为了来偷听,等自己走了再游回去便是,何必现身,露出马脚。

天逍的身上有太多的疑点,说话做事更是前后矛盾,令她毫无头绪。

沉水两手紧攥着袖摆,狠狠地盯着他游远的背影。

他不存在于自己的记忆当中,在碧落宫这个暗藏杀机的舞台上,是个完全在掌控之外的角色,是敌是友,是好是坏,什么来头什么目的,完全无从推测。

她得承认,对于自己一无所知的事,她根本没有耐心慢慢地等结果自己浮出水面,最好还是直接摊明了讲,若是天逍解释不通出现以来的种种异端,那就干脆地一脚将他踢出宫去,到时候不管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闹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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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画苑时,屋里不出所料传来了天逍苦大仇深的恳求声:“你脑袋是木头做的吗?我给你支个招,不是让你赖定了我,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这话你说过八次了。”寻点幽冷冰冰的说话声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沉水抿着唇,打发含光在门口守着,自己依旧擦着墙根悄悄靠近正堂。

“你都知道我说了八次,为什么还要赖在这儿不走呢?王爷,祖宗!求求你了,没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就因为你住在我这儿,公主都不想见我了!”天逍听起来要抓狂了。

寻点幽沉默了一会儿,狐疑地问:“公主想不想见你,很重要吗?”

天逍想都不想就回答:“你这不是废话么,当然重要!”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寻点幽呵呵低笑几声,话锋陡然锋利起来,“你喜欢公主?那你之前说龙涯杀死了你至爱之人……是在唬我了?”

天逍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个“我”字的音,偷偷接近的沉水忘了注意脚下,踩上了一截枯枝,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潜入失败,沉水有些懊丧地一脚踢开那坏了事儿的树枝,抬头就看到天逍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这边,似乎是想辩解,又拿不准她听到了多少,不敢贸然开口。

反正自己是来摊牌的,也就不在乎被撞破了,沉水就站在院心里,扬声对屋里的寻点幽道:“王爷若是实在中意这院子,我又怎好夺人所爱,爱住便住着,只不过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既然执意要和我对着来,那么对不起了,这衣食住行只有劳烦‘王爷’自己动手了,我祥国没有让客人伺候俘虏的习俗。”

“诶——”

天逍刚想说话,沉水已一眼横过来:“来日方长,等他死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霎时间屋里屋外俱是鸦雀无声,接着房中传来瓷器碎裂声,想是寻点幽被这句话激怒,摔了杯子之类的物件,沉水听了一阵,没见他发病,便不去管他,只对天逍说:“还愣在那儿做什么,收拾好东西跟我来。”

天逍拼命做口型比手势,沉水就是不看,一转身,抛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头也不回地穿过前厅出去了。

无可奈何地,天逍又将自己的东西卷成大包小包,对坐在床上、气得脸色乌青的寻点幽双手合十拜了拜:“阿弥陀佛,施主好自为之。”赶紧去追沉水。

由于心情不佳,沉水一个人快步走在前头,天逍和她隔了点距离,一直察言观色,都找不到合适接近的机会,求助地看了几次走在沉水身后的含光,也只换来无奈的摇头。

走到了一处岔路口,沉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指着一条路问:“知道从这儿走会到什么地方去吗?”

天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小心翼翼地答道:“这是出宫的方向?”

“那这边呢?”

“……到素竹小楼,你的住处,”天逍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接着又反问,“你要撵我出宫?”

正是这聪明劲儿,你想什么,他都能猜得到。

沉水一摆手,含光立即识趣地退下了,她顺着岔道旁的台阶登上了假山上的一座亭子,居高临下地答道:“那就要看你有几分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