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数月,水儿,你长大了。”玉寰舒拉过女儿的手,指尖抚过她的额际,贴上她的脸颊,欣慰地道。
沉水终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娘,你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在宫里,好怕你会出事。”
玉寰舒笑着抱了抱她没说话,身后的一名身着银铠手提钢枪的年轻男子出言道:“纵是我死,也必不会让人伤到陛下一根汗毛,公主多虑了。”
沉水听到他的声音,又怯懦得声音也低了下去,面上发烫:“师父……”
能站在玉寰舒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有着祥国第一武将之称的禁军大统领龙涯,与沉水身边环绕的那些面首不同,龙涯是在刀枪斧戟的拼杀中锤炼出来的英武男儿,一张英气俊朗的脸晒成古铜色,是常年顶着烈日训练征战的结果,虽只着一身朴素的盔甲,却掩盖不去一代名将的光芒,即使是与身后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比较,那一身阳刚之气也只强不弱。
龙涯笑着用满是粗茧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疼爱,然后便对玉寰舒抱拳道:“陛下与公主久别,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属下先率领众将归营。”
“嗯,你去吧。”沉水还没来得及挽留,玉寰舒就已经点头应允,龙涯躬身谢过,转身就领着那百来号人退下了。
沉水惆怅地看着他的背影毫不留恋地离自己而去,胸中一阵苦闷,好像连娘平安归来的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
玉寰舒一路风尘归来,却不显得疲惫,遣散了前来接驾的文武大臣后,揽着女儿的肩,又对她身后紧随的三人朗朗笑道:“我离宫的这数月,辛苦你们替我照顾沉水和止霜了。”
“陛下过奖了。”能在游鸿殿前接驾的自然不是普通人,除了云解忧和天逍这两个身负使命的钦差外,也就只有在沉水身边陪伴了两年之久的君无过,三人在玉寰舒面前均是恭恭敬敬,不敢谮越,倒是玉止霜牵着沉水的裙摆,一脸不情愿地躲着这位姨母。
玉寰舒亲切地拉着云解忧的手拍了拍,道:“沉水年纪小不懂事,这段时间没少叫你操心吧?”
云解忧自是笑着摇头:“陛下这么说我可真是担待不起,公主一向乖巧,哪有什么可操心的,不过白受陛下之托罢了。”
玉寰舒听得甚是舒心,又问天逍:“最近宫里可还太平?”
“回陛下,到昨天为止都还太平,”天逍在人前也着实能装,一脸正色地让人看不出他包藏着一颗色心,“昨天过午有刺客潜入宫中,已被我除掉。”
为了不让玉寰舒担心,沉水很早便要求他们对自己在独秀阁遇刺受伤的事保密,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事,谁知昨日还是又出了刺客,沉水一忘了吩咐,天逍便把事情给捅了出来。
果然玉寰舒脸色骤变,紧张地拉着女儿的手,关切地问:“怎会有刺客混进宫来,水儿,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娘,不用大惊小怪,”沉水一面安慰她,一面偷偷横了天逍一眼,“或许只是个偷儿,现在还没查清呢,别太担心了。”
玉寰舒用手指在她额上点了点,嗔怪道:“你啊,就是不让娘放心,好好的怎么会遇上刺客了,平日在宫里走动,身边带了侍卫没有?别总图清净,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行。”
要说过去沉水是最怕被娘说教了,玉寰舒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护女儿,芝麻绿豆大的事也能让她担忧得吃不下睡不香,每每拉住沉水便要说上半天,让沉水不胜其烦,只恨逃不走,千方百计要找话岔开。
然而失去过总会知道珍惜,玉寰舒病逝后,留沉水孤单一人支撑祥国,内有叛徒挑唆,外有强敌环伺,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挥霍了娘的爱,危难之际已经再不会有人为自己挡狂风暴雨,还时时关心着自己的衣食寒暖。
久违的数落让沉水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玉寰舒忍不住笑了,掏出帕子替她擦,又是无奈又是疼惜地道:“还说你长大了些,娘可以少为你操点心,这都没说什么重话,就哭起来了。”
君无过恰到好处地插了话:“公主与陛下母女情深,陛下不在宫里的这数月间,公主朝思暮想,时常向我倾诉对陛下的思念之情,每回都要哭上一会儿,这会儿公主定是因为好不容易盼得陛下归来,心中激动,才忍不住又哭了。”
“原来是这样,”玉寰舒又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颊,像哄小孩儿一般道,“你念着娘,娘也念着你,娘不在你身边,就怕你不好,不开心。你是娘的乖女儿,娘明白你的心,只是这哭鼻子的毛病得改改,将来你接了娘的位置,可不能再哭哭啼啼,叫人笑话了去。”
沉水抽着鼻子点头,玉寰舒搂着她,用颇为赞许的眼光打量着君无过:“无过,你脾气温和,耐心极好,又能深思熟虑,不骄不躁,沉水能有你陪着,我也就放心不少。这孩子性子太单纯,又容易感情用事,日后我不在了,你要替我多劝着她些,别让她冲动行事。”
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均是神色一凛,几乎是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玉寰舒这是在暗示君无过,他会成为驸马,以及未来的男后?
君无过不愧是碧落宫中资历最老的面首,抢在众人之前反应过来,不卑不亢地拱手谢恩:“谢陛下信赖,无过蒙陛下所救,又得公主垂爱,恩情似海,无论将来宠辱贵贱,此生必会对公主不离不弃,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玉寰舒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又与他们站着闲聊了几句,这才好像有些累了,召来丫鬟们搀着,对众人道:“站了一上午,大家想必也都累了,沉水领着止霜在外殿等候,你们三个都回去,今晚的接风宴上我会再行封赏。”
云解忧和君无过行了礼便退下,天逍却凑到沉水耳边小声道:“这点说话的本事,我可是真心服了他。”又揉了揉玉止霜的脑袋,后者敢怒不敢言。
“还不走!”沉水白他一眼,低声喝道。
天逍乖乖地走了,沉水牵着玉止霜也进了游鸿殿,丫鬟们早早备好了热茶糕点,玉止霜饿得头晕眼花,坐下就吃起来,吃了一阵见沉水还坐在绣垫上不动,便碰了碰她的手,含着满嘴栗子糕,含糊不清地问:“刚才那个秃驴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沉水情绪低迷地回了句,“吃你的,别管我。”
其实刚下的那句话,天逍不说,她心里也有同感,君无过开口的时机非常好,沉水自己恰好说不出话来,说的内容也很巧妙,在场的除了他,没有谁还能真的“隔三差五陪公主哭”,他这番话一说,一来解了沉水的围,二来让玉寰舒感觉到女儿贴心的牵挂,同时讨好了两个人不说,最重要的,还是体现出了自己对于公主的不可或缺,对于玉寰舒来说,能够疼爱照顾自己女儿的男人,必然是十分讨喜的,所以才会对他说后面那番话。
是自己太多心了吗?过去从未察觉到君无过三言两语间讨好人的本事竟是如此精湛,话不多,却目的明确,效果显著,让她情不自禁地有种害怕的感觉。
玉止霜小小年纪,却老神在在地教训起自家姐姐:“反正我觉得那个秃驴没安好心,是不是又跟你说我坏话了?哼!天天盯着我,一会儿说我懒一会儿说我笨,他才笨呢!掉进我的陷阱里也不知道多少回了,还要来找没趣。你这么心软,很容易被他骗的。”
“大人的事小孩别多嘴,”沉水没好气地推了他脑袋一把,“吃你的就是了。之前找你的那个神秘人还有来过吗?”
“不知道,秃驴每天都来查一次,我看那神秘人也不敢再来了。”玉止霜吃得口干,又灌下一大杯茶,抹抹嘴道。
那就还好,沉水暗自松了口气,刚才在辕台上,她唯恐那不知名的神秘人有什么动作,伤了娘亲或者伤了师父,可是对方一点动作都没有,害她白担心一场。
躲过了这一关,下一关又会如如何呢,她无法预料,想起龙涯干脆地转身离开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的担忧牵挂俱成了笑话,自己长大了,变成熟变漂亮了,真的能赢得他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