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不疑

一直窝在她背后不吭声的玉止霜已经抢先嚷嚷起来:“那秃驴不是个好东西!他想害姐姐!”

沉水觉得好笑,止霜似乎是被天逍收拾怕了,逮到任何机会都要骂他,若只是对着自己抱怨几句也就算了,现在娘还听着呢,怎能胡说八道,遂斥道:“止霜不可胡言乱语,你说他要害我,有证据吗?说来听听?”

“有!……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沉水和玉寰舒母女俩同时笑了出来,玉寰舒摇着头道:“止霜,没凭没据地给人乱扣帽子可不行,待人接物须得端正心态,不可存有偏见。”

玉止霜鼓着两边腮帮子瞪她,像是想反驳,但又不愿说出证据。沉水见状便出来替他开脱:“倒也不是止霜对他有偏见,只是他那个人做事总是离经叛道的,连我也不是十分放心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玉寰舒笑着对他们二人说,“每个人追求的利益不同,自然不会事事优先考虑你,身为君王,要懂得权衡考量,不可一味要求臣子死忠,否则过犹不及,反而会酿成灾祸。”

沉水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娘教诲。”玉止霜却有些愣,眨着眼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司膳监遣人送来了午饭,玉止霜刚才已经吃了个半饱,又不愿和玉寰舒同席,便先行离去,留沉水陪着娘亲吃饭。

沉水边吃边寻思,终还是忍不住问:“娘,他对您说喜欢我,愿意为我去死,您真的相信?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未必见过我,就是见了,也不了解我,难道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

玉寰舒笑着吹凉了鸡汤,小口地喝着,且问:“你先回答娘,你是不想他喜欢你,还是不信他喜欢你?”

被人喜欢谁会不乐意啊,况且自己又不是什么高岭之花,矜持得觉得被男人爱了都是受侮辱,沉水嘟囔着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当然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听上去就是骗人的。”

“是啊,娘起初也是不信的,不过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却是信了。”

沉水讶然望着他:“打仗和一见钟情也有关系?”

玉寰舒含笑给她盛了一勺莲子羹,解释道:“触类旁通。与华国的这一仗虽耗时不长,但娘身为主帅,却着实看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在围城战的那日,华国的将士殊死顽抗,与我军僵持了大半天,突然地就溃败了,我当时只当是华国军心涣散,无力再战,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城中尚有妇人不肯舍下自己的丈夫先走,要与他们同生共死,男人们为了争取时间让妻子儿女先逃,便豁出命去阻拦我们的进攻。”

“城攻下来以后,迎接我的只有遍地的死尸,没有一个是妇孺老幼,华国虽是咱们祥国的宿敌,但华国的男儿却是血性真情,直到亡国,都要保护自己的妻儿活下去,”玉寰舒神情怅然,眉宇间愁绪萦绕,久久不散,“在那一刻,娘忽地……就想起了你爹。”

沉水筷子一抖,险些把糯米藕落在裙子上。长这么大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娘提起爹的事,难道自己的爹当年也是为了娘和自己英年早逝?所以娘才决定终生不再近男色,只一心一意抚养自己长大?

玉寰舒没有继续说那个男人的事,母女俩沉默着吃完了午饭,奔波了一路的女帝困倦地回寝殿去午睡,沉水也只得告退。

在很小的时候,沉水也曾问过自己为何没有爹爹,玉寰舒总是笑着告诉她,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爹爹,小孩子是碧落之神送到凡间来的仙童,只有在天上的时候特别乖巧,才会既有爹爹又有娘亲。

这当然是哄小孩儿的话,沉水渐渐地长大以后,从侧面了解到娘的一些苦衷,也就在没问过关于那个男人的任何问题。

今天忽然地提起来,背后总会有些原因的吧?

沉水对于素未谋面的爹不能说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但又怕提起来是娘的伤心事,还是不问的好。

当晚在辕台上,玉寰舒大宴群臣,出征的一百三十三位将军、副将、军师以及校尉都有重赏,酒水菜肴送到营房里派给每一个士兵,阵亡的将士家属更有百两纹银的抚恤金,龙涯陪着女帝四处敬酒,众将都倍感受宠若惊,连声谦道不敢不敢,抢先喝光杯中的酒。

沉水酒量不行,既无人来敬她酒,也不需要去给别人敬酒,便一个人坐在席位上,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目光在人流中追逐着龙涯的背影,和偶尔一晃而过的侧脸。

忽地身旁凑过来一个人,挤着在她的绣垫上坐下来,沉水一看,却是君无过,见他端着酒杯,便笑着问:“找人喝酒?怎会找上我这儿来。”

君无过浅抿一口杯中的清酒,笑道:“只是见你一个人坐着,怕你无聊,便过来陪着你。”

她倒是不无聊,太久没见师父,光是这么远远地看着,都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不过君无过既然找过来了,自己也不好再盯着师父看,把他晾着,于是沉水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随意扫了一眼他的坐席处,只见那处的四席全都空着,不由奇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又笑起来,“我看是你无聊了,才跑过来找我的吧。”

君无过逢酒必欢,而她几乎是滴酒不沾,碰上宴席,两人一般不会凑到一块儿,而这场接风宴和过去相比,少了沉水的一大票光吃不做事的面首,君无过明显是落单了,以他的身份,又断不能够去和朝臣将军们对饮,只好郁郁寡欢地跑来自己跟前作陪。

“总是我陪着你,你就不能偶尔陪陪我?”君无过也不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含笑用自己的鼻梁在她耳根处蹭了蹭。

沉水痒得赶忙躲开,在人群中找不见应该在位置上坐着的那三人,便问:“他们三个呢?都跑去哪儿逍遥快活了,你也不跟去凑个热闹?”

君无过用端着酒杯的左手指了指远处:“只看到乐先生去了那个方向,小郡王和不苦大师不知道是不是也跟着去了,他们既然不叫我,必是怕我打扰,我又何必跟去自找没趣。”

三个人都半途离席,这里头会不会有古怪?沉水忽然觉得很不放心。

虽然娘白天才对自己说过用人不疑,可要想信任一个人,谈何容易?

“君哥哥,先别喝了,陪我去做件事。”沉水夺了他的酒杯往桌上一放,硬拖着他起身。

“怎么了,何事这么要紧?陛下回来见不到你会担心的。”君无过还没醉,看她一脸严肃,也便收起了温情缠绵的神态,认真地道。

沉水转身吩咐了含光几句,就拖着他跑下了辕台,朝着刚才他指的方向奔去。

君无过被她拽着跑,完全摸不着头脑:“沉水?你要做什么,你要去找他们?别去了,沉水!”

“别去了是什么意思?”沉水不快地扭头问。

君无过无奈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秘密,我看乐先生端着酒水饭菜走的,该是要祭拜什么人,旁人过去只会打扰他,还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