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宴殿, 正是那木措赫款待上宾之处,一应餐具皆用纯银,明光煌煌间颇显那木富庶。
料想是见到牧云平安归来的缘故, 达达里似乎比昨日气色见好, 于正坐之上端然, 见蒋敷与寒池进来, 起身相迎。
见过礼, 蒋敷便在王下首位上坐了,达花便坐在蒋敷对面,寒池坐在蒋敷下手。
“王主, 不知王后今日身体如何?昨日与驿招之中,听了一夜往来之声。”蒋敷关切道。
“说来真是承恩贵客, 王后现已清醒, 小女牧云平安归来, 昨夜已和本王讲了路遇之事,真是多谢二位大人相救之情。”达达里笑道。
蒋敷一笑:“是上苍庇佑, 牧云郡主脱险实乃许大人偶遇。”
寒池谦逊:“刺客不过几人,举手之劳,也并非是寒池,乃是葛庭葛侠士相救。”
“我也听小儿说了,正是要请葛侠士上殿相见才好。”达达里道。
不一时, 葛庭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 俯身拜倒。
“葛侠士快快请起。”达达里亲自下座而来, 扶起葛庭, 但见葛庭英挺不凡, 棱角分明,便知乃是忠义之人, 更是心中喜悦。
一番客套,葛庭辞了无数金银,只收下了由牧云亲自绣制的百鸟图,一旁的郑星和莫妃都冲着他挤眼睛,葛庭猛瞪二人。
有如蒋敷般看出端倪的人皆是呵呵而笑。
这里蒋敷道:“王主,此次在下与许大人受吾皇旨意所派,前来贵国,是要完成三项出使之命。”
“哦?蒋大人快快讲来。”达达里道。
蒋敷郑重起身,寒池亦随起:“第一件要紧之事,正是昨日王主所见之万里江山图,此时不知王主能否落印?”蒋敷说罢,看着达达里。
“当然,速速取来王印。”达达肃然吩咐使者道。
掌印文官听说,疾走。
“慢。”说话的正是达花,他这一说,掌印文官竟是停了下来。
达花注视着蒋敷和寒池,拉长声音笑道:“不急……二位大人还是说后两件事情来听听,若是可以一起办理,也好有个安排。”
蒋敷看了寒池一眼,寒池点了点头。
蒋敷笑道:“第二件事,是吾皇特拟旨赐恩,从今年起,减掉那木措赫每年贡银100万两,牛马三千之数,贡缎织锦两千匹,以慰西陲,以增富足。”
此旨一下,达达里忙起身,率随侍众人一起跪下,叩谢皇恩。
蒋敷端然站起,将手中的旨意放到达达里手中:“王主请起。”
达达里坐回王座之时,仍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蒋敷含笑道:“还有一事,皇上说了,倒是算不得什么旨意,要让在下与许大人和王主商量。”
有减贡旨意在先,此时无论是什么商量,达达里自然是欣然而听,而达花,却是目现精光。
寒池看在眼中,不语。
“这第三件事,说来……并不难。有了万里江山图做靠,简单得很。”蒋敷笑道。
“大人但说无妨。”达达里亦笑道,多年为王,这先赐恩,再提要求的手段自是再清楚不过,但是国体为重,达达里没有去看达花。
蒋敷一笑:“王主,今年年初,吾皇照会相邻属国,共同商议裁兵之事,吾皇之意,意在四海升平……”
达达里目露深意,似笑非笑,半晌道:“那木已收到此旨意。”
蒋敷点头道:“那不知我那木措赫,如今于裁兵之事进展如何?”
达达里略带病态的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回头看向达花:“实不相瞒,本王自年初一直病中,国家之事全由王弟打点料理,此事,还是要问我当朝宪王。”
蒋敷目色一沉,继而笑道:“那就请宪王为在下与许大人讲解裁减兵力之事,我二人也好回去复命。”
达花坐在虎头椅上,半撑着身子,似是快要睡着了,听蒋敷相问,竟是半日没有言语,这于蒋敷,实乃侮辱。
蒋敷果然面色微变,就要起身,一边寒池扶了一下蒋敷臂膀:“这事不急,蒋大人无需此时便着急相问,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请王主落印江山图。”
寒池一语,果然蒋敷含笑,道:“正是。”
达花本来狂傲,并不打算理睬蒋敷,此一来,不得不答话:“午时已到,王兄,不若先开宴如何?别让贵客觉得咱们只顾正事,耽误了招待。”说罢,亦不管达达里,自顾起身道:“来人,摆宴。”
蒋敷已然脸色发青,达达里只低低道:“也好。”
宴请颇为丰盛,只以西域特有的黄羊并野生薄荷相调为首菜,味美清淡又不失香浓。主菜便于大殿正中由侍者翻烤鲜美全驼,烈火灼烧澎湃之际,喷以美酒,火光四射,胡刀奇快,只见手起,驼峰半开,吱吱作响,汁水四溅,飘香满殿……亦是数十坛美酒送上。
大殿前的表演更是精彩纷呈……
达花持了晶莹水晶杯盏,拎了一坛酒,走向寒池。寒池仍在有滋有味地吃着盘中的驼肉。
“许统领,达花敬你一杯,此酒乃是我国圣山如离山中圣泉——如离泉的水酿造而成,醇冽非常,酒量好的人也不过三杯之数,你我今日一醉方休如何?”达花道。
寒池仍没有说话,大口嚼着驼肉。
达花脸色青紫。
一旁蒋敷笑向达达里道:“听闻贵国如离山乃是那木神灵所居之处,景观奇特,终年不雨却仍是水流潺潺,植被茂盛,当真神山。我们到达乌姚之时,忽从如离山角一路下起雨来,王主,这可真是两国通使的祥瑞之兆,还请王主满饮此杯,以不负天意。”说罢举杯。
达达里亦是觉得如此,与蒋敷干了杯中之酒。
这里,侍者忙来接达花手中酒坛,却被达花一推而倒,目中已现杀气:“许大人,这是何意?”
寒池吃完了盘子里最后一块儿驼肉,用一旁的沾花菱巾擦了擦嘴,站起身,将桌上的一坛葡萄酒缓缓倒在自己的杯里,看着达花道:“谢谢王主与王爷款待,在下昨日宿醉,今日起来得晚,未及吃早饭,刚刚饿了,现在吃饱了。”说着一笑,将杯中酒倒入一旁的华酒坛,那木风俗,第一杯,要倒入华酒坛,所谓祭祀天地。
寒池拿起酒坛,来倒第二杯。
“嘭”几乎是同时,达花抓住了酒坛。
酒坛停在半空……
本来推杯换盏之声交错的大殿,在这“嘭”地一声之下,骤然安静了下来。
郑星皱眉就要上前,被莫妃一把拉住。
葛庭,吴妄内力已聚,黎莫臣立于二人身前,轻轻摇头。
酒坛,并非贮藏酒品之用,乃是礼宴上盛酒的美器,不过薄薄的白瓷并镂花金箔包裹,此时在二人手上,谁一用力便是粉碎。
酒坛仍是完好。
寒池以手握住酒坛宽腹之处,达花的手握住的是更好抓牢的坛口。酒坛慢慢靠近寒池的酒杯,紫红色的酒汁,缓缓倒入寒池的杯中,轻稳得没有波澜。
达花头上,薄汗渗出,忽地将手拿开。
众人一惊,两自发力,一方骤出,酒坛必破,酒一定喷薄而出。
然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酒至杯满,一滴未漏,寒池将酒坛放下,举杯来至达达里面前,恭敬奉上。
达花被寒池扔在身后。
拎着手中的酒坛,达花如刀削一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酒宴结束之时,万里江山图被蒋敷重新提起,蒋敷将金筒送至达达里王案之上。
“本王,有一请求。”请求从达花嘴里说出来,所有人都有很惊讶,甚至包括达达里。
“宪王有何事?”达达里扶着那木措赫的王印,道。
“王兄知道,王弟酷爱中原武功,听闻……”达花说罢回顾寒池,“听闻许统领乃是中原武学翘楚,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王弟实在心生羡慕,能否请许统领赐教一二,以全王弟对中原武学向往良久之心。”
蒋敷想出言阻拦。
达花道:“今日大陈皇帝所陈三事,说来……”达花呵呵而笑,“说来并非大事,我那木措赫多年来风调雨顺,国库丰盈,区区百万白银,千匹骡马,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说罢仰头看着蒋敷,道:“但越是这样,这裁军却越是不能,不然何以卫我富足之地,何以佑我黎民百姓?”
达花说完,蒋敷和达达里脸色都是蜡黄,这……这是公然抗旨。
“达花宪王,你!”蒋敷道。
达花一笑,道:“蒋大人不必着急,本王倒是没有抗旨之意,只是觉得,减兵可以,只是减少了数量,兵士的本领需要更高才能以少量兵力担当起保卫国家之责。所以,急需向中原武学大家讨教一二,以求振我兵力削减后之不足。”说罢傲然而立。
是寒池刚刚的举动激怒了达花,蒋敷回身为难地看了看寒池。不比,减兵之事如何继续,万里江山图落印也会被耽搁下来。比,达花显然比不过寒池,岂不是让达花更为恼怒。
达花忽然大笑道:“名为比试,实际上,本王不过是向许大人讨教罢了,输赢胜负本王和许大人都不会在意。比过之后,本王自可向我主进言,落定江山,精简兵防,共续和睦。”
“好好好,此意甚好!一言为定。”蒋敷极是高兴,不过比试而已,皇帝所言之事皆可完成才最重要。
达花一笑,回首间,目光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