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回 现身玄菟

一晃到了八月,三十六寨诸事平稳。完成新兵整训的太行营分就其位,各城寨的民兵同样编组完毕,而下到保甲一级的各级民政体系也已完备,十万军民已算各得其所。一直担心的匈奴报复并未出现,匈奴人也未闹出其它动静,似乎他们生怕打搅司马诸王的内斗雅兴。

顺利度过纪泽蒙冤的不稳定期,三十六寨的血旗高层们松口气之余,不免将目光瞟向闹哄哄的山外。他们这才愕然发现,与魏复一同参与公师藩复辟的乱世群英,血旗营的老熟人真就不少。其中,有摩云寨悍匪夏山虎,有死要面子活受罪,在老家混不走的汤绍,以及带着七八百骑众来投的绿林大豪汲桑,还有正式更名为石勒的羯人匐勒。

与正史相类,声势浩大却乌合之众的数万公师叛军在邺城外折戟。“籓攻陷郡县,杀二千石、长史,转前,攻鄴。平昌公模甚惧,遣将军赵骧击之;范阳王虓遣其将苟晞救鄴,与广平太守谯国丁绍共击籓,走之。”然而,公师藩发扬了叛军应有的流窜精神,被司马模等人乱拳痛殴之后,立马甩开包围,转东直奔冀州中部烧杀去也。

河北乱了,血旗营这匹战绩彪悍却备受委屈的黑马想要完全置身事外也是不能。公师藩叛军喧嚣之际,司马颖的铁杆心腹程三正如血旗营高层早有预料那般,再度登门造访三十六寨。这一次,血旗营摆出了颇为热情的接待规格,双方洽谈一日后,程三再被热情欢送。

程三的往返皆经由太平寨黑市,虽然双方的洽谈内容不得而知,但高调的接送规格,以及程三离去时的神秘微笑,顿令消息人士浮想联翩,难道屡被背后捅刀的血旗营准备重新转入关西阵营了吗?

权谋远胜军事,或者说军事远逊权谋,这是司马诸王,乃至大多晋朝士人的通病。军事渣渣司马模被公师藩叛军吓了一场,本就恨不得将邺城老巢护成铁桶,如今有了血旗营这一异动,更是无心追剿公师藩叛军了。至于他那冀州都督的职责,享受权利就好,谁爱负责谁负责去吧。

同样权谋远胜军事的司马腾,正史中本该被匈奴大败,带着残兵败将号称“乞活”,逃入冀州,如今得了血旗营的无私相助,手下犹有五六万兵马,可并州僵持着舍不得丢,赵郡更不敢弃,得,这会也不闹腾着收拾血旗营了,与兄弟司马模一道,提心吊胆的各自死守赵魏二郡吧。

司马两兄弟在河北的拙劣表现令河北上下大跌眼镜,鄙夷一片,然后,这份鄙夷很快便被中原内战爆发的重磅消息,以及他们大哥司马越更为拙劣的表现完全覆盖。

《资治通鉴》载:“司空越以琅邪王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睿请王导为司马,委以军事。越帅甲士三万,西屯萧县,范阳王虓自许屯于荥阳。越承制以豫州刺史刘乔为冀州刺史,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乔以虓非天子命,发兵拒之。虓以刘琨为司马,越以刘蕃为淮北护军,刘舆为颍川太守。乔上尚书,列舆兄弟罪恶,因引兵攻许,遣其长子祐将兵拒越于萧县之灵壁,越兵不能进。”

以匡扶天下为己任的东海王司马越,同样是位只会权谋的军事渣渣。作为闹起泼天声势,获得一致拥戴的关东盟主,在发檄近月之后,他亲率三万徐州王师,气势磅礴、杀气冲天的西向迎驾。然后,司马越的大军在徐州门口的沛国,便被刘祐带着方经平乱张昌的一万豫州营兵,以少胜多打的灰头土脸,数月不得前进一步。

原本,关东阵营声势浩大,远胜仅有秦川一隅的关西阵营,堪为大晋上下一致看好的内战赢家,可甫一开局,关东砥柱的司马三兄弟便用他们的面条表现向世人宣布,这场内战且有的打呢!

既然关东阵营并没想象的那么牛逼,反对者自然跳了出来。被司马越从徐州赶至兗州的更烂面条东平王司马楙,便站到了刘乔也即关西阵营一边。而长安的河间王则鼓起勇气,派出建武将军(大晋的)吕朗东出潼关,屯兵洛阳。

同时,在长安蛰伏足有一年的成都王司马颖,终因其在河北的所谓人气名望而重见天日。“(关西魁首河间王)以公师籓为成都王颖起兵,壬午,表颖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以卢志为魏郡太守,随颖镇鄴,欲以抚安之。”

大晋内战如火如荼,司马诸王犹如一群臭棋篓子,在中原与河北的膏腴之地,下出一步步令人大跌眼镜的臭棋。却不知在其周边,西北的匈奴,北方的鲜卑,西方的羌氐,西南的巴氐,甚至幽州的王浚,都在冷笑着一边观战,一边心痒痒的等着清场换人。而更北边的漠北高原,跋涉数千里的血旗骑军也终于折道南下,再现于人们的视野...

八月二十五,大晋东北边疆的平州已近晚秋。其北部的玄菟郡(今辽宁省沈阳抚顺一带),田中的庄稼业已成熟,沉沉的谷穗在高起的日头下,随风泛着浪浪金黄,好一个秋高气爽的丰收时节。

但此刻,郡北的高句丽县,县城北方十里,却有隆隆黑烟直冲天际。烟火升腾处,是个百余户的汉人村庄。村内孩啼妇泣,怒骂哀嚎,人喊马嘶,整一副末世场景。而带来这一切的,是数百装备齐全的夷人兵马。看他们打着三足金乌的图腾旗帜,可知他们正来自郡境东北的高句丽国。

说来,最早的玄菟郡是汉武帝灭掉卫氏朝鲜之后,在长城之外所设的汉四郡之一,而高句丽国本为玄菟郡下辖的夷族之一,趁着王莽篡汉中原大乱而独立,进而占据了原本的玄菟郡境。晋时的玄菟郡与高句丽县已是乔置于长城之内。只可惜,国家内斗衰落的结果,就是恶邻的一进再进,以及国民的一再屈辱。

“我操你八辈祖宗的句丽蛮,老子跟你拼了!”一名身材敦实的村民抡起铁镐,冲着闯入自家小院的一名夷兵兜头就砸了过去。然而,对方凶悍灵活,战力却非一名庄稼汉可比,仅是轻轻错步,钢刀一挥,竟已斩断了村民的半边脖颈。

“天啊!我跟你拼了!”茅屋内冲出一个手提菜刀的妇人,看清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立马凄吼着扑向那名夷兵。可惜实力相差过巨,菜刀转瞬被夺,女子则被夷兵淫笑着拖往屋内。但下一刻,夷兵却是骇然驻足,只因脚下传来了大地的震动。

村口塞得满满登登的车辆之旁,串缚有数百心灰若死的青年男女,他们有的是刚从本村被绑来,还有许多则是来自相邻村庄的汉民。至于他们的结局,则将成为高句丽国的奴隶,并为高句丽国的进一步壮大劳累到死。但下一刻,一双双呆滞的目光中,却是闪起丝丝希冀,只因他们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老天爷啊!官兵都躲哪儿啦...老天爷,打雷劈死这些句丽蛮吧...”类似的悲呼在村中此起彼伏,可没人真的指望什么。南方的县城定是城门紧闭,老天爷更别想,如今这类劫掠可见于大晋边疆的随时随处,老天爷也管不过来啊。但下一刻,哭喊声戛然而止,只因人们都赶到了大地的震动。

“隆隆隆...”今个老天爷似乎瞥了这边一眼,就在村庄陷入炼狱的时候,北方突然传来了马蹄轰响,其声势不下万马奔腾。然后,高句丽的夷兵们愕然加悚然的发现,随着一面残破血旗的猎猎飘扬,上万人马乌云般压了过来。突前的三千骑卒,分明身着破旧的晋军服式,偏生却又胡汉混杂。

“快!列阵...”田野上,立即响起了高句丽夷将们的惊呼。可叹他们之前抢得太过顺手,太过惬意,以至队伍太过分散,有的正从邻村晃悠着往这里汇集,有的正在村外垛场举办烧烤大会,也有的则在村内忙着苟且,一时间哪能集结。

“嗖嗖嗖...”不待各股夷兵搞清北方哪来的这么多晋军,更不待他们做好阵列防御,远超他们数目的箭雨业已铺天盖地,带着马力加成的强劲威力,毫不留情的落到了他们头上。

“骑兵跟我上,阻上一阻!步兵立即列枪盾阵!”村外垛场,有着两百多本在忙着烧烤吃酒的夷兵,也是夷兵汇集最多之处,一名显是统领的高句丽军将一边咆哮,一边带着仅有的五十骑兵,悍不畏死的直冲扑来垛场的五六百骑,颇一副唐吉坷德的悍勇风姿。

“隆隆隆...”“嗖嗖嗖...”“咻咻咻...”奔马疾驰,双方转眼接近,可惜,来骑人未到攻先至,箭矢点射与投枪抛射可劲招呼向五十高句丽骑兵,完全没有骑士精神,分明人数绝对占优,竟仍不给高句丽勇士以公平决死的机会。

“噗噗噗...”骑兵对冲,生死仅在一瞬。一个个猝然倒毙的夷兵,临死前无不憋闷得想哭,这支晋军究竟从哪里来的,不说打法不讲究,瞧这寒酸,箭头用的是兽牙锐石,投枪更是纯木削制,咱高句丽人都不用这种垃圾货啦,怎可死在这群原始人手里啊?

这支一上来就对入侵夷兵辣手无情的晋军,正是纪泽的血旗骑军。月前北上漠北高原后,他们一路东行,起初还真舒爽,因为鲜卑人大幅南迁,高原正处势力真空,少有部落能够及时应对他们这支数千人的流氓过客,或交易买卖,或钓鱼反劫,他们非但吃香喝辣,还通过吸纳奴隶,将可战之兵扩至满编的三军战兵与两军预备辅兵,女子也扩至一军之数。

不过,出了高原,东下进入西辽河流域,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掌控这里的是东部鲜卑三部中的宇文部,也即日后契丹与奚人的祖先,有着明确的部落层次,虽在三年前刚被其南方邻居,盘踞平州昌黎郡的慕容鲜卑修理一场,可号称十万帐的实力仍然强劲得嚣张。双方都非善茬,不免起了冲突,自然,血旗骑军遭到了宇文部的围追堵截。

于是,纪某人只得祭起自家在河套的伎俩,带着近万部曲,一人双马,昼伏夜出,一路东窜,总算借着望远镜与海东青的相助,平安逃入荒凉的扶余故地(松嫩平原)。继而,他再也不敢招惹是非,而是沿着高句丽国与慕容鲜卑的势力边境,一路南下入了长城。只是,这一段的千里路程都没能像样的修整补给,其卖相难免要磕碜些...

“纳命来!”视线回到战场,那名夷兵统领侥幸躲过箭矢投枪,满眼血红的挥刀砍向来骑头前的一名军将,并用汉语喊出其生命的最强音,显是一名高句丽贵族。

然而,夷兵统领的闪光也仅此而已,下一刻,随着铛一声巨响,夷兵统领连同他的宝刀一起被振飞落马,继而湮灭于滚滚铁蹄,伴以刘灵的嚣张大笑:“哈哈,太弱,太弱,就这点本领也想力阻千军!有让刘某战个过瘾的没?”

“轰!”一声巨响,垛场上尚未排好的枪盾阵在滚滚铁蹄面前,犹如玻璃般瞬间崩碎。高句丽夷兵们也算勇悍,但此刻也只有逃窜的份儿。只是,不说腿没马快,单是血旗骑军那些刁钻骑准的箭矢,就令他们难以逃走一人。须知血旗骑军业已增补了许多来自漠北的神箭手,长在那块荒蛮而残酷的地界,骑射可是胡人们从小练起的天赋技能。

铁马纵横,血肉飙飞,天道循环!以骑克步,还是数倍兵力的碾压,村庄左近总计五百的高句丽夷兵,之前还不可一世,转眼便被血旗奔骑毫无悬念的一一击溃,继而被骑兵小阵以多打少的各个绞杀,直至悉数沦为尸体。没有俘虏,不是夷兵死不旋踵,决死不降,而是来骑根本不收!

然后,令被救百姓们目瞪口呆的是,这支所谓大晋王师,其后阵旋即奔出数百服饰驳杂的汉胡青壮,风卷残云般搜刮了夷兵随身的所有兵甲箭矢,瞧那个干净。另有数百汉胡女子则奔马夷兵车辆边上,翻出粮食,立马就地生起火来,有几名胡女甚至直接抓了把谷粮丢入口中,一脸的享受劲儿。看起来,他们似乎比夷兵还野蛮,还强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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