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血旗军在完成各方协议交割之后,如约让出东莱郡,纪泽也结束了长广一应巡视,便率领血旗诸营兵马,携大量钱粮物资,以及青州兵祸导致的新一批移民,浩浩荡荡兼盆满钵满的回师乐岛。自此,长广将由段德领军的长广营七曲四千余人坐镇,血旗军的攻略重心再归海外。
次日,由横桑任大执事,屡遭推迟的渤海口大蟹岛自贸市场终于开市,凭借青州一役的声威,捧场者络绎不绝,令首日开业甚为兴隆。延续纪某人的高大上风格,该岛被更名为侠客岛,更有甚者,为了抒发浪漫情怀,兼而装点其文治之才,纪某人还无耻剽窃了李太白的《侠客行》一诗,作为侠客岛镖师堂的励志碑铭。
就在纪某人志得意满凯旋回归的时候,两千里之东的大洋深处,一支桅悬血旗的舰队正陷入“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困扰。这是血旗军驻奄美岛的一曲地方水军,由奄美岛驻军校尉、调自淮西营的夏田亲自率领,按照纪某人那份不靠谱的粗略海图,正在西南而向,沿岛链探索所谓的琉球大岛。
半月前从奄美岛出发,这一路夏田等人不断的“上下而求索”,从数不清的岛礁中发现了十数座可以居住的小岛,以及其上荒居的野人小聚落,也“捎带”上了上百名野人以作日后的带路党储备,甚至,根据六分仪数据,舰队业已南过乐岛近千里了,但就是尚未寻到那个琉球岛,那个纪某人号称面积相若于乐岛的海中大岛。
这个季节的海况还算不错,今日又是风和日丽,探索舰队的船只东西横散有数十里,正以最大辐射面一同南下搜索。居中的旗舰船头,夏田瞥了眼没精打采的同伴们,脸上一筹莫展。时间太久了,能用的激励方法都用腻了,他知道,这里的所有官兵,如今都和他一样,正在琢磨着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也即府主大人究竟靠谱不?
这项任务在夏田等人刚一换防奄美岛时就被交代下来,尽管华兴府为这趟远洋配备了医师、技工乃至水果、茶叶、火炭等足够充分的保障,尽管迄今尚未遇上引发人船伤损的风暴或意外,饮水食粮通过采集、打渔、交换甚至掠夺等方式再挺个把月也没问题,但是,茫茫不见尽头的航海,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校尉大人,西边有信号,秦屯长的船发现了一个里许小岛,岛上有野人居住。”突然,望手大声叫道。
“恩!”夏田只是点了点头,连身体的姿势都没动一下。尽管知道任务完成必有重赏,甚至也知道纪某人调他担任这个校尉就是为了给老弟兄送功劳,可探索时间委实太长了,一路上的岛屿也太多了,有人的也绝不少见,重复再重复,别说麾下军卒,就连夏田自己都已麻木。如今,方圆百步以内的小岛,都已不再被舰队录入海图。
“校尉大人,西边有信号,秦屯长上岛与野人交流,野人说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很大很大的岛。”过了一会儿,望手再次汇报道。
夏田依旧只是点了点头,身形依旧一动不动。野人没有度量衡,且眼界很小,之前就曾不止一次,野人们所谓的“很大很大”令一度狂喜的夏田等人最终空自欢喜,直欲砍人。
“校尉,西边有信号,野人们说那个岛上有许多四脚动物,秦屯长怀疑他们描述的可能是牛。”又过一会儿,望手再次汇报道。
四脚动物!?牛群!?多大的岛才能让野牛群繁衍!?太阳的!夏田突然一跃而起,口中一声怪叫,一直无神的眼睛霎时变得贼亮贼亮...
当纪泽一众舰队抵达乐岛之际,已是农历端午的前一日。一月时间,华兴府海外发展可谓喜报频频,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农牧方面。以东泥湾造田工程全面竣工为标志,在计划体制集中力量大开垦之下,乐岛与种子岛今年的各项农垦工程悉数圆满收官,便是奄美岛开发较晚,也因位置偏南而有望及时种上秧苗。
统计下来,三岛开垦田地可达二百二十万亩(小亩约三百平),桑麻茶果用地也有三四十万亩。同时,对各岛尤其乐岛四百多万亩草场的划区轮牧,华兴府的尝试也已初见成效。
按照三岛供肥之下一年两熟,辅以精耕细作、粮种优化、堆肥养田、轮牧高产等等先进生产方式,兼而无尽的海洋资源,它日三岛自给自足五十万人绰绰有余;即便今年有着初耕低产和蓄栏减产等不利因素,凭借现有储备与商贸交易,只需入冬前正常收获一季谷粮,相信华兴府便能轻松撑到明年夏收。
制造业方面,挑大梁的产业已经基本重建或新建了生产线,进入投产阶段,其中不少产业还借机有所扩大升级;同时,不少食品、皮毛、建材等方面的加工厂矿也以公有形式因地制宜的筹建成立。这些产业的产品,部分在华兴府内部消化,部分将被运至和平诸岛自贸市场以及大晋沿海进行交易,换回的钱粮物资则将保障华兴府后续发展。
其中,开业一个多月的文明岛自贸市场,在韩海反响相当良好。面对半岛与倭岛各地海商,以及丘拔拉来的丘里国商家,华兴府拿出了美酒、精盐、香水、香皂、镜子、玻璃、象牙、玉石、玳瑁乃至老旧兵甲和舰船等等商品,简直晃花了那群蛮夷土包子的狗眼。
同时,来自三韩、百济、倭人的人参、东珠、皮毛乃至粮食等商品也被华兴府大肆采购囤积,这些货物大多与华兴府所产系列工商产品一样,在大晋都属热销抢手货。显然,一条直连东北亚与大晋东、南沿海的海上黄金商路眼见成型,并被华兴府牢牢掌控在手。
凭借全体军民不懈努力,如今的华兴府业已基本解决了海外的生存问题和对外交流问题,熬过了最艰难的立足阶段。下一阶段,除了进一步开展基础设施建设,将海外诸岛从蛮荒进一步带入文明社会,便该着力完善上层架构,从而正式设立华兴府政权了。
也正是在这种大好局势下,端午节到了,正该乐呵乐呵、长长心气。本就有所想法的张宾等高层,就着血旗军大胜而归的由头,决定乐岛种子岛端午放假三天,并举办系列庆祝活动,所有得闲的公民、平民乃至表现规矩的从民均可参加,于是,五月初五,罗河之上,便有了第一届乐岛龙舟大赛。
端午赛龙舟是华夏民族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活动,各地皆很盛行,相传最早是为了祭奠屈原,随后各地又有了祭奠曹娥、盘瓠、伍子胥甚至阎王等等名目。每年端午时节,往往都是汉家各地船厂的一次竞争亮相,各级官府,各大商行巨富,还有各大家族宗族,通常也会派出竞渡龙舟加入,从而令端午赛龙舟愈加兴盛热闹。
今番乐岛的龙舟赛场选在了罗河下游,位于罗口湾与东泥湾大堤之间。夏季水涨,这里河宽五十多丈,水流平直和缓,正适于水面竞渡。河流西岸正对赛道有一处小丘,早在昨日便被圈起作为观礼台,今日更被血旗亲卫拱护。作为乐岛新贵,华兴府一干高层正携眷在此与民同乐,自然,其中少不了纪泽和纪芙等人。
“备为轻使,前建龙头,后竖龙尾,船之两旁刻为龙鳞而彩绘之,谓之龙舟。”临时搭建的看台上,安海船坊大管事黄成笑着向纪泽介绍道。顺着他的手指方向,近十条宽五六尺、长六丈多的竞渡龙舟已在罗河岸边焕然就位,
以华兴府与乐岛的现状,今年这里的赛龙舟只能全部由华兴府官方组织队伍,而所有龙舟也全部由安海船坊生产提供。这些底部刷漆的竞渡船都是以独木制造,既坚固也可减小行进阻力。看它们的精致模样,显然黄成等人在上面没少下功夫。
“不错不错,很漂亮,很喜气,够档次。”纪泽确实很满意,这样的作品拿到后世都算得上工艺品级别。
但接下来,纪泽却眉头一皱,很没品位道:“想来船坊没少下功夫吧,可惜现在不能卖钱,有点浪费呀。对了,新型万石战舰研制得如何,没有为此耽搁进度吧?上好龙骨得之不易,可别搞砸了,而且,万石战舰不光是一艘海船,更是华兴府众多技术的升级实践...”
“得了,哥,得了,这时还谈那些,你不觉扫兴吗?”一边的纪芙听不下去了,她皱着鼻子娇嗔道,却是救了面显尴尬的黄成。
旋即,纪芙笑指罗河两岸叫道:“哥,你看你看,今天人好多呀,该不会乐岛得空的都来这里了吧?”
确实,端午节华兴府放假大庆,如今乐岛上可没多少娱乐活动,能来的百姓怕是都来了。两岸河堤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大姑娘小媳妇,老人小孩,还有忙前忙后的青壮们,加起来怕不有七八万人。若非华兴府之前已为迁移会众人人配齐了马扎,让众人可以就地而坐,加之有军卒维持秩序,将其按属划片安置,怕不早就出乱子了。
这么热闹的场面,在人口稀少的西晋可不多见。纪泽不得不承认,这次赛龙舟活动搞得很值,尤其是在百姓们刚刚迁移乐岛并为了生计而辛苦拼搏的时候,一项全民参与的热闹活动着实可以极大的提振人心士气。感慨之下,纪泽故作审视的浏览着罗河两岸,摇头晃脑道:“如此热闹,足见百姓业已安于乐岛,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
“呵呵,是啊,怕是就连大晋洛阳,现在也没人胆敢搞出这等场面了,嘿嘿嘿...”恰逢吴兰来到主席台,听到纪泽的笑语,不无揶揄的凑趣道。
吴兰所言其实另有所指,根据最新暗影信报,以往在洛阳三天两头便举行一次的风雅集会,如今却已罕有听闻了,究其原因,定与沸沸扬扬的陵园龙震脱不开干系,试想一下,谁不怕莫名其妙的被一锅“震”了呢,而这事一时也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谈。
纪泽莞尔,心中却不那么轻松。事实上,或许正因这一笑谈,看似随着王浚巩固幽州而该尘埃渐落的谋逆风波远未过去,据暗影察觉,大晋内对风波幕后推手的暗中探寻如今正值如火如荼。
谶语、龙震、龙袍,三桩奇事无巧不巧的连续发生,令关东阵营好一阵鸡飞狗跳,若说全凭天意使然,实在令人难以信服。那些政坛老鸟们在利用风波搏取利益之余,不免迫切希望寻出那只幕后推手。毕竟谁都不愿自家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更难容忍有人暗中掌握着“龙震”这种鬼神皆惧的大杀器,谁知哪天地龙震会否出现在自家脚下呢?
好在,纪泽前生是个刑警,借鉴有上千年的中外玄案经验,“龙震”计划制订之初便考虑到了各项作案痕迹的抹除,案发之后更是第一时间将所有涉案人员悉数撤离大晋。而作为一支流亡海外的乱军,纵然是受益者,想来眼高于顶的大晋士族们也不会太过将华兴府与那通大手笔联系一处。
查吧查吧,查不出来便定义为天意昭昭吧,哥就躲这看龙舟了,真有哪天哥玩露了馅,叫尔等知道了,中原怕已大乱,各方自顾不暇,那时哥的华兴府还用掩饰吗...蓦地,纪芙的叫声打断了纪泽的浮想连连:“快看,鲨鱼一号来了,赛会要开始啦,呃,看新娘子啊,早听说今个要大办喜事,不想竟是好多好多!”
罗口湾方向,驶来三艘大船,其上披红挂彩,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居中的万石巨舰正是鲨鱼一号。原本船楼顶层的几座箭塔已被拆除,楼顶只余一个宽阔平台,准备仓促的华兴府今次正是将之当作了盛会的水上活动会台。
更为引人注意的是,三艘大船的各层楼舷,站满了大红穿戴的青年男女,红绸绣球,喜气洋洋,每位女子头上还罩着红纱,分明就是一场公元四世纪的集体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