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城,原本的臣智大堂,百济相国依风术虽知纪泽要求压下慕容廆的死讯,多半又是为了暗算什么人,但事不关己,他自然无有不应。就此,他与纪泽的会面告一段落,被庞俊带走安顿,兼而协商和谈事宜去也。
望着依风术离去的背影,唐生忽而一笑道:“主公,不若从诚韩俘虏中择一高层将领,对了,就那个在白岭城投降的箕古曜吧。安排他旁听一下百济的迁国会谈,旋即将之送回诚韩,也该催催那帮冢中枯骨,早点做出决断了。”
“哦?也好,仲业你去办吧。呵,那诚韩虽然蒙昧落后,弱不经风,但我军一路平推过去,终归也要消耗不少人力物力,便借百济之事催催他们,早点平定了,我方主力也好早点向西挺近。”纪泽点头,不无玩笑道,“只是,伯温你这一招使出,恐怕介成要少了不少军功,回头该寻你埋怨了,呵呵。”
一片说笑中,堂上众人终于步入晚餐环节,有亲卫给纪泽的案上端来肉饼咸菜,以及一个油纸包和一碗烫开水。撕开密封的油纸包,纪泽从中取出一块方形干粮,丢入开水中慢慢搅拌,不一刻,案上便多了一份颇为浓稠的面粥,其中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蛋香。
这种密封装的方形干粮可不简单,他是纪泽为了此番的半岛大战,专事减少辎重陆运压力,模仿后世的压缩食品,刻意令人在去年研制投产的压缩干粮。面粉混水和蛋加作料,高温挤压烘制,工艺简单,体小质轻,相同运力下,足能携带相当于米面三倍份量的食品,甚至可以保障一支急行军的队伍自给一月。当然,纪某人喜欢吃它,更多却是纯粹的追忆往昔罢了...
饭毕稍歇,纪泽扫眼众将皆已坐正,遂敲敲案几道:“方才某想了一下,与其将宇文残部留在半岛,杀不能杀,饿不能饿,还须高度提防,倒不如做一顺水人情,只需宇文莫圭口头承诺出兵慕容鲜卑,我等便放宇文屈云残部通过马訾水防线吧。”
之所以用商量的语气,实因宇文鲜卑也属偷袭骑四军团的凶手,即便他们已在黄阳坪一战中付出近十倍的代价,可血旗军上下早已养成了吃不得亏的性子,他纪某人也得考虑军心,尽量开解。
“主公所言虽然有理,可对方仅有空头许诺,如此便予应承,岂非太过便宜宇文鲜卑那帮崽子了?”果然,片刻沉默,刘灵率先表达了不满意见,“主公,慕容廆已死,慕容鲜卑也已元气大伤,为了除掉他们,果真值得我等下这么大心思,向宇文部做出那么多让步吗?”
“胡人不可怕,最怕胡人有文化!”感慨一句,纪泽转肃道,“如今鲜卑的辽东三部,对我汉家最觊觎者,也是最有威胁者,必慕容鲜卑,不光因为其主慕容廆野心勃勃、心机深沉,还因他们既能放牧骑射,又可聚居耕读,兼具汉胡之长,留之必为大患。故而,慕容廆虽死,其一众臣属,及其后人,当也绝不简单,斩草务必除根!”
纪泽这一分析,众人皆凝眉不语,对慕容鲜卑确是更多了一份忌惮。事实上,众人也都在黄阳坪一战中看出了鲜卑骑兵的偷师表现,甚至还从那个此前与金山羽一道被斩首的邢晨口中知晓,非但此次鲜卑人援助半岛加入联军,便是前年李臻边军瓦解,去年鲜卑杂胡洗掠辽东,背后都有慕容鲜卑的影子。这些大事绝非慕容廆所能一力为之,而今再被纪泽点出更深的政经层面,众人确是再不肯留下慕容鲜卑了。
淡淡一笑,纪泽续道:“如今慕容廆已死,慕容鲜卑实力大损,宇文鲜卑本就与之有着世仇,加之黄阳坪大败,他们急需一场胜利稳定人心,我血旗军固守马訾水防线,更有雷火神炮威慑,料他宇文鲜卑也不敢再来撞墙!而慕容鲜卑的人口财富和地盘,以及我方手中俘虏的数千宇文勇壮,份量可不轻。是以,某有九成把握,宇文鲜卑会对慕容鲜卑出手,被我等借刀杀人,放走宇文屈云也仅时间先后罢了。”
“胡人不但残暴粗鲁,也最是狡诈无信。主公如此明显的驱虎吞狼,他们未必看不出来,只怕宇文屈云一过马訾水,他们就会反悔呢,我等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梅倩目光流转,冷声质疑道。
纪泽嘿笑道:“某可没指望宇文鲜卑讲究信义,而是凭借利益引诱他们。况且,别个慕容廆全军覆没,宇文屈云却带着慕容廆的人头被我等放走,即便宇文鲜卑事后耍诈毁诺,我等也只需放出些风声,哼,叫慕容鲜卑咬定他宇文鲜卑出卖了慕容廆,他宇文鲜卑怕是长满嘴也说不清。至少,我等也算再一次可劲挑拨了联军内斗,震慑他方势力,算不得亏本。”
众人释然,遂对放归宇文残部再无异议。然而,唐生却是面带隐忧道:“慕容鲜卑的确当灭,放了宇文屈云也不打紧,可是,攻克昌黎的最大好处都说定要给宇文鲜卑,甚至,主公还承诺长期不予踏足辽东,如此下本钱笼络对方,仅为一次借刀杀人,主公不怕得不偿失,甚或养虎为患吗?”
“先说宇文鲜卑,塞外诸胡彼此太过安生,但若宇文鲜卑吞并慕容鲜卑,得以壮大,未必不是好事。他们不事耕作,游牧习惯决定他们的扩张方式只能是征服掠夺,是又一场兼并战争。呵,段氏鲜卑、拓跋鲜卑,还有诸多外胡势力,不要太多,且叫他们狗咬狗去。”阴阴一笑,纪泽冷声道,“我方目前还远没有足够人口迁移至草原,夺下草原也无法真正占据,便先挑动他们斗个十年八年吧。”
“再说辽东,哼,没有辽东就不能进入中原吗?其实,许诺止步马訾水,与其说是为了取信宇文鲜卑,不如说某欲借此由头,宣誓暂先放弃辽东。”叹了口气,纪泽忿忿道,“赖上下一心,三军用命,我华兴府占据朝鲜半岛几成定局,可诸位想想,不到两月时间,我等已与多少势力对立冲突?十几家该有了吧,直娘贼,四面皆敌,汉胡皆视我为洪水猛兽,咱可不想现在入主辽东,刺激他方势力联手发狂!”
“主公思虑深远,以退为进,果然英明,属下远远不及!”送上一记马屁,唐生由衷道,“我华兴府人口暂时难有爆发增长,对异族扩张已近饱和,的确无需为了一个辽东,再度硬撼辽东诸胡,引发轩然大波。”
“这还不够,我等还当设法,进一步麻痹与分化他方势力。”说得愈加带劲,纪某人也愈加忿忿,“直娘贼,诸位想必知道,自从三月我方杀入半岛,非但大晋诸公没了内斗,连匈奴以及石勒,都停了对大晋诸方的攻略,彼此成了睦邻友好,这分明就是等着见势不妙,随时合起火来对付咱嘛!卧槽,他们不打出狗脑子,咱们何时才能入住中原啊?”
许久不见纪某人这般真性情的爆粗开骂了,众人皆有点愣愣然。有些心思灵巧的却是有所明悟,纪某人一直默默顶着四面皆敌这样的压力,如今慰礼城事变总算令半岛战局无可反复,今个他算是可以肆意轻松一把了。
便是梅倩,也难得主动捧哏道:“主公素来英明决断,智计百出,却不知是否已有高招,可以麻痹他方势力呢?”
“东方,一切都可落在遥远的东方!”擦干横飞至口角的吐沫星儿,纪泽手指东方,不无装逼道,“诸位想必已有耳闻,某于五日前收到了上官文渊的鸽信,他已率军抵达了东北距此六七千里的高寒地带,那里仍有动物生存,且东向陆地依旧茫茫没有尽头。”
众皆点头,军营中难得有件稀罕趣事,大家对上官仁抵达破冰港一事,可谓嘴巴都说出茧子了,但是,这跟麻痹他方势力有个毛线关系,总不能指望邀请别个去打打猎,别个就不会联起手来打血旗军了吧?
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梅倩已经顾不得捧哏,而是真心好奇的请教道:“主公,莫要卖关子了,那破冰港究竟有何妙用?”
“呵呵,破冰港仅是一处中继站,没甚妙用。”得意一笑,纪泽继续卖弄道,“假如,桑州军在后续探索途中,遇上些许土人,他们告知桑州军,东方万里之外,有着一块幅员更胜中原的大陆,其上土人则与南洋土人的文明程度相仿。这等消息若是刊登报纸,全天下该如何去想,我华兴府的后续目标该是去中原打个头破血流,还是应该东向开拓新大陆?”
众人哑然,梅倩忽然质疑道:“华兴府若有新大陆作为目标,汉胡诸方自然无需再对我等过多的联手防范,这等弥天大谎的确有效,可谎言总有被戳破之日,届时面对天下悠悠之口,如何收场?”
“没准那就是一个真实的谎言呢!”无厘头的冒了一句,纪泽复又笑道,“万一真有穿帮之日,至少也是两三年之后,我等也该达成战略目标了,嘿嘿,届时大不了让上官文渊背段时间的黑锅嘛...”